绿皮火车(一)
11岁那年我第一次坐火车。
生在农村,又无远亲,所以11岁之前见过的最快的交通工具就是破旧不堪却永远超载的小巴了,没人知道它到底是五手的还是六手的,但即便这样,只要有机会坐上一次,心里还是会很开心。
那次坐火车是去参加市里的《小学生报》竞赛,班主任带队,一行五人,阵容很强大——班长,副班长,学习委员,还有一个是校长的外甥,我们眼里的非直系官二代。
我们村与邻村的交界线是一条铁路,每天都有拉煤的火车往返,突突突地吐着黑烟,火车皮里装满了煤,煤上偶尔坐着三五个“黑李逵”,所以我和村里的小孩儿们一样傻傻地认为,坐火车就是要坐在煤堆上跟着火车一起嗷嗷跑。
这个想法搞得我好几天没睡好觉,生怕坐火车时把我那双小白鞋弄脏了。
离我们最近的火车站叫灌水站,位于隔壁镇子上。那天我们没有去挤六手小巴,而是非直系官二代的爸爸开着桑塔纳把我们送过来的,大家统一装束:校服,红领巾,小白鞋,唯一不同的是非直系官二代穿的是一双白色的旅游鞋,我们的是布鞋。
老师统一买的票,票钱是我们自己出的,不过老师说了,谁能在比赛中取得名次就给谁报销车费。
往返车费12块。
火车票很小,还没有打火机大,硬纸板的材质,上面粗糙地印着发车日期和起始站,座位那一栏永远是“无座”。检票时,检票员用剪子把票减掉个U形就可以了。票上虽然印着无座,不过上车后只要有空位就可以坐,屁股大的还可以享受两个位子的特殊待遇。整趟车都是硬座,座椅的颜色和车身一样墨绿墨绿,人畜混坐,鸡鸭鹅狗和小猪崽儿我都邂逅过。
列车员主要负责如下工作:给锅炉添煤,开关车门,顺带推着小车卖零食——“花生瓜子茶叶蛋啦,啤酒饮料矿泉水儿啦,来来来,把脚收一下!哎哎哎这位大哥把鞋穿上哈”。
不查票吗?不查!沿线也没几个站,坐来坐去彼此都熟悉的不得了,所以只要你能上车,就当你买了票了,若偏要一丝不苟地查票,那只会很尴尬,脑补一下下面的情景:那啥,大姨啊,4不4没买票,补下票呗!……哎呦呦,你这是去哪儿啊二舅?票买了吗?
农村人脸皮薄,不好意思一板一眼,生怕弄生分了!
那次坐我对面的是个刚参加工作的大哥哥,一路上和我们聊天讲故事,时不时还拿着钢笔在手里的杂志上秀秀书法,此举让我不由地感叹到:原来长得难看的人也可以把字写的这么好看呀!
比赛结果不负众望——毫无悬念地全军覆没,同时我也发现了一个秘密——我的小白鞋和市里的那些同学比起来,其实并不白,还有,他们的红领巾是红绸子的,而我们的是每洗一次都会掉色的红布。
老师说话很算数,车票钱真的没报销。
不久后的学校大会上,校长对着全体学生说:虽然这次比赛没有取得理想的名次,但是XXX(非直系官二代)却是去参加比赛的四个人里成绩最好的一个,希望大家向他学习,特此颁发奖状,以资鼓励!
同学们向他投去了羡慕的目光,心里不禁地发出了同一个声音:校长啊校长,我们可以喊你一声舅舅吗?!
此事就此打住了,因为没人知道自己的比赛分数。
两个星期后,班主任举办了一场作文公开课,盛情邀请了校长和其他年级的老师来参加。
班主任当天穿了件新衣服,还烫了头发,他激动地说:虽然上次比赛的结果不理想,但是我也没浪费这难得的机会,我和市东方红小学的老师进行了深入地交流,学到了关于写作方面的精髓,我觉得这个发现比我们取得好的比赛名次还要重要,因为它可以让所有的学生在写作这一块儿出口成章,豪不夸张地说,随便给个作文题目,只需给学生五分钟的时间进行思考他们就可以快速地口述一篇结构完整语言优美的作文了!接下来就让我们开始这别开生面的一课!
公开课在同学们紧张而清脆的掌声中拉开了帷幕。
首先,班主任邀请老师从备选题目中挑选一个作为作文题目,然后给同学们五分钟的思考时间。
“好的,时间到,谁想好了?,可以试一下”
“唰!”学习委员自信地举起了手。
三分钟后,全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学习委员流利地口述了一篇好文章。
接下来,班长和副班长也出色地完成了题目。
班主任很满意。
校长很开心。
作为班长的我把手心里的汗使劲儿地在校服上蹭了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庆幸道:还好一字不差地把文章背完了,不然老师就得大发雷霆啦!
午后的阳光照进教室,涂在了老师的脸上,我看着胸前的红领巾,心中充满了自(无)豪(奈),我坚定地对自己说,你一定要好好努力,争取下次坐火车去一个更大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