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酸酸泡

爱与不爱,都是一种伤害/周建军

2022-01-25  本文已影响0人  寒梦书生

催嫁的鞭炮声响起,水芹依然坐在闺房里一动不动,目光始终停留在那照片上。水芹想起上学时,常走的那条乡间小路,他们谈未来,谈自己的村子……

                                      —— 题记

其实,水芹是菜名,芹菜的一种。

东边的河滩上长满了芹菜,绿油油、鲜嫩嫩的。

芹菜的主人用小河里清冽冽的水浇灌着,让芹菜长得水汪汪的。

芹菜在春风里摇曳着清亮亮的身姿时,村姑水芹要出嫁做新娘啦。

水芹坐在自己的闺房里,静静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照片上。

这照片,是水芹昨晚从书箱底层翻扒出来的。照片上的三个人,中间一个是水芹,左右分别是谷雨和芒种。

照那张照片时,他们正读高中。

水芹是当时十里八乡最美丽的一枝花,走到哪里,都会引来一串热辣辣的目光。

水芹和谷雨、芒种早晨一起迎着朝阳上学,傍晚顶着暮蔼回村,三个人整日里几乎是形影不离……

催嫁的鞭炮声响起。

水芹依然坐在闺房里一动不动,目光始终停留在那照片上。

水芹想起上学时,常走的那条乡间小路,他们谈未来,谈自己的村子。村子里穷是穷些,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厚道。

他们约定,将来不管谁有多大的出息,都不离开养育自己的一方水土。

每每提起村里人的厚道,他们都很感动。

比如,他们放学走到东边河滩的菜园时,哑巴会割几捆韭菜,让他们一人一捆带回家。

可哑巴从不到集市上去卖菜,只是将这些芹菜、韭菜送给村里人吃,分文不收。

人们接下他的菜时,他就高兴得眉飞色舞,嘴里含糊地“嗯嗯”着。

要是谁不要他的菜,或是想给他钱时,他便气得涨红了脸,嘴里大声地“啊啊”着,像要跟人家拼命似的。

然后,将芹菜、韭菜“叭”地扔到人家脚下,回头便走。

哑巴的厚道,他们忘不了。他们太爱村人的厚道,太爱这个村子了。

麻雀在树叶间叽叽喳喳闹腾的那个中午,水芹家门前的大柳树上,响起了一串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水芹和谷雨定亲了。

那是高考过后的一个日子,水芹和芒种落榜了,而谷雨却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名牌大学。

谷雨去省城的前夕,坐到了水芹家那专为未婚女婿设置的席位上。

酒香飘荡的气氛中,谷雨的脸春光四溢,水芹的脸羞成了一朵红玫瑰。

送谷雨去省城时,在他们常走的田间小路上,谷雨看着水芹,眼里满是依恋地说,四年后我就回来,回到我们这里教书。

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想着你,要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就让我一头栽进长江里……

水芹一把捂住谷雨的嘴,泪水在眼里打转。

四年过去了,谷雨没有回来。

谷雨毕业后留在了省城的一个大机关里。

谷雨托人给家里捎来一张很大很大的照片,那上面,一个很漂亮的,有着红红嘴唇的女孩子,正温柔地依偎在谷雨的胸前。

催嫁的鞭炮声再次响起。

水芹透过窗户,看着窗前在风中晃动着枝条的大柳树,看着院子里那迎亲的彩车,目光再次回到手中的照片上。

照片上的谷雨早已离他而去;而照片上的芒种,眼里正充满灵气的地看着她。

那些日子,水芹瘦了,黄了,有时坐在哑巴的芹菜地头,呆呆地看着那曾走过的田间小路,任风吹乱头发,也不梳理一下。

哑巴看着她,像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摇摇头。

芒种来了,陪着水芹坐,不说话,一直坐到太阳藏进西边的庄稼地里。

芒种说,回吧。

水芹便站起来,在薄雾中慢慢回去。

水芹拖着虚弱的身子去担水,芒种接过扁担说,我来吧;水芹顶着毒辣辣的太阳给稻田打药,芒种背起喷雾器说,别累着;水芹用柔弱的肩膀扛粮食,芒种一把接过来说,你歇着……

慢慢地,水芹脸上有了血色,头发也不再那么乱了。

看到芒种在自家田里忙活,看着芒种开着拖拉机从门前经过,水芹的眼中便会放出光亮,久久不消失。

水芹和芒种定亲了。

没有酒席,没有鞭炮,两家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饺子——因为饺子象征着永远的团圆,算是定下了这门亲事。

清澈见底的小河水缓缓流淌时,芒种要出去打工了。

小河边,那片绿茸茸的青草,饱尝了一次热烈的蹂躏,醉沉沉地倒伏了一大片。

芒种说,我们这里太穷了,我要积攒些钱,让你过上好日子,我还要学些技术回来,帮着村里人一起致富……

水芹不说话,低着头,在芒种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随后,两行热泪便簌然落在芒种的肩上,比他们身上那青青的汁液还要晶莹、鲜亮。

春天来了,河边的小草让露珠润得发胖,芒种没有回来;秋天来了,村中的树叶让凉风吹的发枯,芒种没有回来。

哑巴的韭菜、芹菜割了一茬又一茬,芒种仍然没有回来。

水芹从镇上买来了毛线,一针一线,织得痴迷。

天冷了,芒种没有穿上。

来年,天将冷时,水芹将那毛衣拆了,重织一回,也许是第一回织得不好吧,这回水芹要织得好些。

织呀织,直织得水芹眼里蒙上一层雾来,芒种还是没能穿上。

火红的石榴在枝叶间露出笑脸时,芒种回来了,陪着芒种回来的还有一位衣装时髦、留着披肩长发的漂亮女子。

芒种去了水芹家,水芹窗前那柳树的枝条在他头顶上晃荡着、抽打着、啜泣着……

芒种说,水芹,骂我吧,打我吧,明天,我又要走了……

水芹不说话,低着头,拆着手里的毛线,纤细的手指,将那毛线慢慢抽出来,散了一地。

东庄的二姑来了,还领来一个不错的小伙子。

二姑一下一下捡着落在身上的树叶说,小伙子是包工头,家底厚实,有一辆大奔驰车,在城里还有一栋小洋楼哩。

水芹愣愣地看着小伙子,不说话。

小伙子走了,丢下一份厚重的礼物。

后来,二姑托人带话来,说,什么时候把事情办了吧……

催嫁的鞭炮声又一次响起。

按风俗,这鞭炮声响了三次,新娘子便要上轿了。

水芹将目光离开了手中的照片,起身,把那照片重新放回书箱的底层。

妈过来,为她理了理衣襟,疼爱地抚着她的肩。

妈说,水芹,你要是后悔,还来得及。

妈的泪水猛然涌出来,落到水芹的手背上。

水芹不说话,摇摇头。

水芹出嫁了。

出嫁在那个阳光明媚、河边的芹菜长得鲜嫩的日子里。

水芹没有嫁给那个包工头,她退了那厚厚的礼物。

水芹嫁给了哑巴。

出门前,水芹对妈说,他是不会说话,但至少,他不会欺骗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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