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故事随笔散文巢湖文海

天堂里的父亲好想和您说说话

2018-06-30  本文已影响275人  河沿边
六八年大哥参军后的全家福,后面是我二哥

我的父亲是31年前去世的,那年我刚24岁。我清楚的记得,送您上山作最后告别的时候,尽管心如刀绞,但是,我没有流下一滴眼泪。等到整个车队缓缓启动要离开时,我的内心突然迸发,泪如泉涌。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您会离开我们,您这一走我有种被掏空的感觉,撕心裂肺。

后来,在为您下葬骨灰时,我才真正感到,一方小小的坟墓,真的把您我阴阳两隔。您在里面,我在外面,再多的悲伤与不舍也不能把您呼唤回来;凝望墓碑,只能把深深地思念埋在心里。

一直想拿起笔为父亲写点什么?可是,不知道从哪里入手,握在手里的笔有千斤重。

算了,还是在月朗星稀的夜晚,咱爷俩说说话吧。

(一).

大(方言就是爸爸),我不知道别人的父亲是什么样?反正从我记事起,您就给我这样的感觉:平凡、善良和温和。好像比很多人家父亲少点什么?少点什么呢?少点严厉、急躁还是滔滔不绝?

直到我经历了人生第一次生意失败,在商海里长时间的蛰伏、磨练和等待,我越来越觉得,来自父亲的影响很多,是您教会我隐忍、洞察和机智,当然更多的还是宽容与善良。

可能是真的想您了,经常会梦到您,梦到与您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有我们在涨水的沟里逮乌龟的情景,还有您拿只蛤蟆在我背后吓唬我,您在我嘴馋的时候,带我去弋江桥吃馄饨;还有逼我猜“凤在禾下鸟飞出,马卧芦旁草不生”是哪两个字……

经常在梦里与您对话,惊醒后知道这已是梦醒时分,可我强迫自己再闭上眼睛,重回梦里,去继续那梦里的对话。

大,我知道我们是一个平常人家,您就是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人。但是,您所走过的路,吃过的苦,为这个家的付出,令我敬仰。您在我眼里就是一个伟大的父亲!

大,让我说说您一生所走过的路吧,把我知道的,全都跟您说说,看我说的对不对。说多了,您不要嫌我啰嗦,好吗?

(二).

您常跟我说:您小时候很苦,经常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冬天里有双破棉鞋就非常好了。

记得您说过,有一次,隆冬腊月,白雪皑皑。您要出门,可是怎么也找不到的鞋子,也许是家兄穿走了。这种情况,在穷苦人家不足为奇。

您翻出为过年准备的新布鞋套在脚上,一头钻进鹅毛大雪里。还没走多远,您看脚上的鞋子已满是泥巴,实在不舍得再穿新鞋走下去,就咬咬牙硬是脱下鞋子,光脚走在雪地里。

刚开始您深一脚浅一脚还能走,没多久这脚像扎了千根钢针一样刺痛,每走一步都 疼到心里,不知不觉脚已经不听使唤,难以挪动。您最后只能抱着那双泥鞋,佝偻在屋檐下,对着双手呵气,等待风停雪止。

天无绝人之路。一个牧童牵牛至此经过,善良的老牛在您面前,非常奢侈地排了一大摊粪便。您脑洞大开,立刻把双脚踩到牛粪里,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不一会儿,您感到双脚有了热气,赶忙跑回家里。

您多次跟我说:我们家几辈人都是善良老实的庄稼人,靠种田吃饭。你爹爹(我们家乡爹爹就是爷爷)为人热情,善良,他认识一个私塾先生,帮他家无偿做了很多事情。私塾先生为了报答你爹爹,就叫我到他的私塾读书。

尽管家里穷得叮当响,你爹爹毫不犹豫让我读了两年多的私塾。不要小看两年私塾,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和许多做人的道理,我可学了不少。

还是您跟我炫耀过:我在村里是个有文化的人,写信、写对联或写个租约、租批我都行。我还喜欢唱戏,什么“倒倒戏”(庐剧)中的“打长工”、“上竹山”我都能唱;我还经常男扮女装,演旦角儿;平时和村里的小同伴玩耍都是我领头指挥,大家玩得不亦乐乎。

(三).

在日本人快打到我们家门口时,很多人都携家带口跑反了。但是,我没有走,我心里恨日本人,就想有朝一日参加新四军,打日本鬼子。

你大我活到今天,也是命大啊。

您说,有一次日本鬼子对我们村进行扫荡,远远地看见鬼子队伍往村子这边过来,你爹爹慌慌张张跑回家,大声叫我赶快躲起来:日本人进村啦。

我被堵在屋里无法逃脱。村外面黑狗子疯狂地叫嚣要抓共产党、抓新四军。见到年轻人,甚至是中年人都得抓走。

还是你奶奶急中生智,叫我立刻把二道门板卸下来放在两个长条凳上,让我躺上去,再找一条白棉被,将我从头到脚盖上,脸上还盖上几张黄表纸,装作死人样。还嘱咐:千万不要做声!

那天非常走运,日本鬼子没有到我们家来,只是来了两个黑头鬼子。你爹爹上前就和黑头鬼子哭诉说:老总啊,我家什么人都没有,只有我丫头刚刚痨病死掉啦,你们要搜查就在门口看一下吧,不要让老总也染了啊……

两个黑头鬼子将信将疑,不顾你爹爹阻挡,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子。我当时留着一头长发,有点像清朝剪辫子时的那种长发,捋在枕头下,再盖上被单,若隐若现,确有点像女人。

这边你奶奶和爹爹不断地哭天抢地,两个黑头鬼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也没敢往前走。最后,远远地用枪头挑了一下被头,枪头滑,只把被头挑了一个小角,又滑了回去。

这时还是你奶奶机灵,她对黑头鬼子说:老总啊,痨病刚死的时候传染最厉害,要是你们不怕的话,我们出去,你再查看,查看以后再把被单给我盖好,行吗?说着就拉着你爹爹往外走,黑头鬼子,看你奶奶和爹爹都往外走,他们心虚地骂了一句:“死人有什么好看的,真倒霉,走走走。”

一直等到日本鬼子全部都走了,你奶奶往地上一瘫,呜呜的哭了起来:“儿啊,你可把老娘吓死啦。”

我也吓坏了,浑身颤抖起来,半天下不了地,还是在你爹爹的催促下,赶紧起来,躲到柴堆里,趁天黑往太湖山方向跑去。

你奶奶就是那次惊吓后,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世了。你奶奶这是让日本人给吓死的。

这是我听到得最惊心动魄的一段故事,就像演了一场电影。我佩服奶奶的机智冷静、临危不乱,也佩服爹爹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心领神会,配合默契;更佩服我大,瞬间进入角色,面对生死,冷静沉着。

要不是您亲口对我说,打死我也不相信你们能做得那么天衣无缝。

(四).

您对我说,你们村这一带是“和含”新四军根据地,新四军部队、县大队和地方游击队,经常深入农家,了解情况,组织粮食,在群众中宣传党的抗日政策。您也有机会接触到组织同志。

一次新四军开展征兵动员,选择的第一人就是您。新四军领导和您谈心时说:“你在村上有一定影响力,你要是报名参军的话,一定会有很多青年跟随报名的。只要你报名参军,组织上会考虑,给你安排一个重要的岗位。”

“是!保证完成任务!”

一段时间的游说,村上有十几个年轻人跟随您一道报名,出色完成了组织上交代的任务。

在出发的那天,新四军首长给新兵训话时说:“你们都是好样的,爱国抗日。我们绝不能让小日本在我们的土地上胡作非为,我们一定要把日本鬼子赶出去!保家卫国,还我河山!血债要用血来还!”

“另外,根据组织安排,乐刚同志,暂时安排到县大队工作,深入敌后去。在地方工作更危险,乐刚同志一定要注意安全。”

结果宣布后才知道,安排的重要岗位就是不用到前线打仗,危险系数一下小了很多。

我曾经问过您:参加新四军苦吗?面对日本鬼子和黑头鬼子怕吗?您消灭过几个敌人……

您说:苦当然苦,怕倒是不怕。鬼子来了,我们县大队就跟他们干,有时候形势对我们不利,我们就转移到其他根据地去。等鬼子撤走后,我们又回来,组织群众种粮食,做布鞋。你大我一身戎装,腰间挂着一把盒子枪,威风着呢。至于消灭几个日本鬼子和黑头鬼子,我还真搞不清楚,打起仗来可搞不清楚具体消灭了几个日本鬼子。

1940年10月,您加入了共产党,还是一名党小组长。

1941年皖南事变前夕,您奉命到乡下统计粮食去了。走时还风平浪静,夜里忽然枪声大作。您预感不好,判断可能是日本人又来扫荡了。您立即连夜赶回县大队驻地,发现县大队已经转移。

您想着身上的着装、盒子枪、几块大洋的党费和党小组名单。这些要是落入日本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您只能连夜把军装、枪、大洋和党小组名单就近深埋起来,等日后再起出来。

埋完后,您立即潜回家里,拿了一把以前用的篾刀,再带上一个围腰和一把细蔑就出门了。您知道,不乔装打扮立即转移 ,要是被村上的地主老财知道您回来的话,你想走也走不走了。

通往芜湖的交通要道已经被黑头鬼子封锁了。您来到关卡前,向黑头鬼子点头哈腰:“老总,我要到芜湖去,老板只准我一天,回来看生病的老母。没想到现在你们不让回去了。”

“你是干什么的?现在路都封了。你要到芜湖去?”

“是的。老总,我是篾匠,在芜湖干活,不信的话我编个篮子给你看。”说着你就系上围腰,将手中的蔑片编了起来。

黑头鬼子左瞧瞧右看看:“你真是篾匠?”看到您熟练的编织篮子的手艺,他们还是相信了,说:“快滚吧,要是皇军在这里,肯定把你抓起来。

就这样,您又躲过了一劫,顺利的来到芜湖,在篾匠云集的花街落下脚。

您说后来才知道,那次部队转移是因为发生了“皖南事变”。新四军血流成河,牺牲了很多战士。突围出来的新四军都转移到苏北去了,整个皖南都在日本人和黑头鬼子的统治下。想等到新四军打回来再去找组织已经不可能了。您就这样与组织失去了联系,一直呆在芜湖直到解放。成了名副其实的“皖南事变”新四军失散人员。

(五).

您说我是一把篾刀到芜湖,一无所有。与你妈结婚后,生活才有所安定。那时有了几个孩子,一个都没有养活,最大的几岁就夭折了。为此您和我妈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解放后,生活安定下来。您和我妈都到工厂去上班。有工资、有医疗还有住房,生活不知比原来好多少倍。但是,有一件事情,给您打击很大。

我不明就里,一个劲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说:“文革时期,有人说我‘皖南事变’期间叛变革命,领过国民党的招安粮。可是,我真的没有叛变革命。那一晚,我回家拿了篾刀就跑出来了,在芜湖一直到解放。当然,找组织的愿望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就淡了下来。

为了搞清楚到底有没有叛变革命,组织上先停下您手中的工作,将你下放到厂里最艰苦的地方劳动。

造反派不分青红皂白,先把您当典型进行批斗,挂牌子游街,牌子上写着国民党叛徒几个鲜红的大字。

可怜的您面色煞白,低头站在太阳下面,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滚,心里砰砰直跳。

组织上为了慎重起见,派出两个外调小组,一个小组到您老家调查,另一个小组找当年一起参军的战友调查。最后,老家的群众和以前的战友都力挺你没有叛变。证明您“皖南事变”后,根本没有在家呆过一天,更不存在领一两招安粮。

问题清楚了,组织上给您的决定是:由于脱离组织时间太长,不予回复党籍。但是,根据乐刚同志的申请,可以重新加入中国共产党。

立即停止对乐刚同志错误批斗,回复名誉,重新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

历史问题清楚了,又实现了重归组织的愿望。您的身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在文革后期,因为您有点文化,学习“毛泽东选集”比别人快,领悟语录精神也很透彻,经常作为“学习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到处宣讲,还深入机关学校,做“忆苦思甜”报告。您那会儿就像现在的明星一样,到处交流、演讲和报告。您的人生,又变得何其风光。

前排右一为父亲 与工厂同事合影
(六).

再往后的您,我都知道了。因为我已经记事了,不要您告诉我,我全都知道。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您是一个清癯的人,个头适中,干干净净,说话声调不高,好像从来没有脾气。但是,在生活面前,您有时表现的非常坚强,有时又表现的很乐观。不是吗?有事例为证。

在70年代初期,我家的天空就像笼罩了一层乌云,阴森恐怖。

最初传来坏消息的是我妈。那年,她从防空洞井口掉了下去,摔成重伤。家里一时间,慌乱无比。家里的天似乎塌下来一大半。我看见您,没白天黑夜,守护在病床前,寸步不离。

一直到转院上海手术治疗成功后,才看到您回来。那时您的脸上又瘦了一大圈,清澈的眼睛有点泛黄,胡子从未有过的拉碴。从上海回来时,您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我们扑上去抱着担架上的妈妈和寸步不离的您。

温暖阳光照耀我家没多长时间,家里又传来一则极度崩溃的消息。您的二儿子,唯一放飞在外的二儿子,身染重病。

家里又陷入极度的慌乱之中,为了刻意回避重伤初愈的妈妈,进出的人都是低声细语,生怕把二哥不好的消息传给妈妈。

还是您一直守护在医院,哀求医生一定要治好我二哥的病,并祈祷菩萨保佑我二哥顺利康复。

可能是长期紧张焦虑的缘故,您在医院洗漱间突然昏倒,差点出了大问题。就是这时候,您被诊断患有高血压,从此后您与药瓶为伍,直到离世的那一刻。

祈祷与守护没能挽回我二哥的生命,您一人扛起悲伤的重压,默默面对。在后事处理期间,您居然没有掉一点眼泪。我知道,您的眼泪全部流在心里。

这个打击没有击垮您。但是,您的头发早已染满秋霜,牙齿也掉了好几颗,偶露的笑容里,一眼就能看到缺失的几个板牙。

(七).

阴霾不会久留,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您说过,在我们娘婆二家,只有我们在城市居住,来来往往的亲戚很多。不管什么人、什么时候,只要是家乡来人,您和我妈都会热情招待,家乡的亲戚只要有困难,您知道会后会毫不犹豫,出手接济。

令我难忘的是一次国庆节。家乡的亲戚来了一拨又一拨,准备的饭菜都快吃完了,而我们几个孩子还空着肚子在外游荡。您说:你们先去外面玩,等他们吃好了,再喊你们回来吃。

我们很天真,一股脑地出去闹门子(串门)了。我们饿着肚子怎么玩得好?一会儿到家绕一趟,一会儿又回去绕一趟。

好不容易等十几个亲戚吃完饭,上街去了。我们这边刚要开饭,院角的路口又传来响亮的呼声:二姐啊(叫我妈呢),我们到了一个小分队。

您抬头向屋外方向看了看,大声招呼:啊呀,怎么到现在才来啊。福子(叫我),赶快到粮站去买挂面,你舅舅他们来了。

三个蛋一碗挂面,一行人吃饱喝足,大家起身到市里转转去了。

你方唱罢我登场,这场家庭国庆招待会,到下午3点多钟才宣告结束。因为准备不足,家里被吃个底朝天,我们也只能吃点面汤了。您看到我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扑哧一笑说:他们又不是天天来,看你嘴撅的。说着从碗厨最下面端出一个小盏子,里面盛的内容让我高兴的不得了。大,您这埋伏也太深了吧。

在我的记忆里,您总是最早起来打扫大杂院,院里哪家有什么事情,您总是冲在前面。虽不能帮上什么大忙,只要您到了,不说话气场在那儿,是吧?

大,您知道吗?一个孩子最先接受的美好记忆,能刻在心里一辈子。我就是经常搜寻刻在心底的回忆。

您总是在皓月当空的晚上,教我唱歌,唱得最多的是“十送红军”。您唱一句,我唱一句,悠扬婉转的旋律,就这样深深地刻在脑海里面。其实,歌词根本没记住,丝丝刻入心扉的是旋律,是紧靠在您身边温暖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那么美好。月光、栀子花、清风徐来、轻吟浅唱……

您说您没文化,只读过两年私塾。我却在日后的岁月里,越来越感到您是“满腹经纶”。

“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您说这是历史上有记录以来最早的一副对联。但是,您更喜欢王安石的“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您会毫无准备的连续多天为我们讲:“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的故事;还有“聊斋”、“拍案惊奇”等等。

您有时候讲故事还要我们动脑筋,去回答故事中的问题。譬如有次您讲道(只能记住故事大概):古代一个穷秀才,为了赶乡试,早半年就离家赶考。约莫一年多仍未返乡。家中妻小尤为期盼。一日,穷秀才托故人捎信回家,妻子展开一看,潸然泪下。信中说:乡试落第。吾近况安好。现如今日行千里足不出户,帽海无边,近日遇便船起旱回家。

您要我回答,为何日行千里足不出户,啥叫遇便船起旱回家?

大,不带这样的,你出的题目叫我的小脑袋瓜子都想疼了,我们小家伙哪里能知道?

要是答不出,您会及时地卖出关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大,您经常夜灯下,带着眼镜苦读“红楼梦”,却从不跟我讲“红楼梦”的故事。您说那是儿女情长,你不懂。就像您会篾匠手艺,从不要我们跟你学。您说:这门手艺太苦啦,你们要好好读书,争取有大出息。

还有一次您跟同事对话中,您说了一句:“你是柳下惠。”同事回答“坐怀不乱!”您给予了大大的称赞,说他有文化。其实是您有文化好不好,只是您出的题目,别人答对了而已。我知道“柳下惠坐怀不乱”的典故,就是在您这儿启得蒙。

(八).

在生活中,您不光有文化,还很温馨、慈爱。

在我七八岁的记忆里,您总是手挽着竹篮上下班,那时的竹篮相当于现如今的公文包。里面装着饭盒、茶缸、药瓶和眼睛什么的,最能引起我关注的是搪瓷茶缸。

因为我在家老小,嘴馋的不得了,每天都惦记吃。您为了油油我的馋嘴,经常在下班时,从食堂里打点菜或在路上,买点卤鸭什么的带回家,只要看到有菜带回来,我能高兴得一蹦多高。

每次在食堂买了菜后,您都把搪瓷茶缸端端正正放在篮子里。也有个例,您会把缸盖反过来放,给我造成一种什么都没有买的假象。刚要失望地往回走,您微笑地说:你就不能把缸盖掀起来看看?

一句话让我热血沸腾,赶紧将盖子揭开,里面有最期待的菜肴,而且满满一茶缸。我高兴地合不拢嘴,牵着您的衣角,蹦蹦跳跳回到家。

后来,我养成了习惯,每天都要到街口迎接您下班,既想看茶缸里的内容,也想第一时间看到您,牵着您的衣角,慢慢往家走。那是很长一段时间翘首期盼的守候。我多想就这样在您的庇佑下,不要面对风雨,不要长大。

从小到大,您对我一直非常宽容。我小时候特调皮,嘴又馋,没少让您操心。再烦,您都没有打过我,哪怕是动一根指头。

满满的童年记忆,都是温馨与甜蜜。

(九).

改革开放后,社会变革、经济大潮,主流价值观起了巨大变化,一切都以钱为重。这让您老不适应了。为了几个儿子的婚事,您起早贪黑,糊火柴盒。一个、两个,十个、百个,成千上万,从你手里糊出来的火柴盒要以数百万计。您的腰弯了,手上的青筋似蚯蚓盘踞,我能感觉到您真的很累很累了。

有次,我和您开玩笑说:要是当年你在新四军,没有被打散,直到今天,您可是抗战老兵了。再说您又有文化,当时就挂个盒子枪,混个团长营长的干干,不是没有可能的,也不要像今天这样成天为那么一点微薄收入,去埋头糊火柴盒吧?

您说:战场上子弹不长眼睛,也许哪次战斗中,你大可能就牺牲了。活不到今天,我哪能有今天这么一大家子?我满足啰,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了,只要我们全家平安,我就非常知足了。

我经常劝您不要这么累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您笑笑说,把手头的火柴盒子糊完,就不干了。可是,您没有,直到有一天,您突然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差点跌倒在地上。

您终于栽倒在高血压上,轻度的脑溢血,让您语言和左手都失去自如的功能,您的生活质量大打折扣。

出院后,我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看您胡子长了,就用小剪刀为您修剪胡须;在约定好的时间内为您洗澡;在每天下班后,为您按摩一下运动不畅的腿和脚。看您闭眼享受的样子,我心里就难受,您腿脚是不是好受点?

第一次发病后的全家福

潜伏的病魔,一点一点地蚕食您的健康,直到三年后又一次倒下。

还是脑溢血后遗症,严重的视网膜病变,导致您双目失明,倒在病床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在病床上,您一直在说:我要家去,我要家去。

这次,我的心真的揪了起来,时时担心您过不了这个坎,真的回不了家。

接着,您又突发高烧,几天不退,医生都觉得束手无策。我只能守护在您床边,为您敷冷毛巾物理降温。医生都说就看您的身体素质,能不能帮您闯过这一关了。

那天,我靠在您病床边,将您的头枕在我手臂上,为您修剪拉碴的胡须,这边胡须还没修剪完,您突然出了一身的汗,我一摸额头,感觉温度已接近正常。我一骨碌爬起来,快速来到医生办公室,高兴地说:“医生,我爸烧退了,烧终于退了。”

“什么?这么快退烧了,我告诉你,这样的病人突然退烧,不一定是好事。”

医生随即来到病房,进行诊断并告诉我:“密切注意病人的变化,有什么情况,立即通知我。”

刚放下的心又一下提到嗓子眼,我呆在您的床头一刻都不敢离开 。我只有把您的头再次揽入我怀里,继续修剪刚才还没修剪完的胡须。

胡须终于修剪好了,您脸上表现得非常安详,似乎有点笑意,只是呼吸变得感觉不到了。

我赶紧翻看您紧闭的眼睛,发现瞳孔已经放大,我浑身一冷,赶忙跑去告诉医生。

打抢救针,胸部按压,十几分钟后,宣布您的不治。

那一刻,我才知道,您是在我怀里离世的,您走的是那么平静,那么安详。 

我实在接受不了您已离去的现实,趴在您身上痛哭不已,久久不能离去。

(十).

今年是您去世31周年,也是您诞辰100周年。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您都离开我们31年了。

大,后来很多事情您都不知道了。让我来跟您汇报汇报。

我老婆您的小儿媳怀孕,您是知道的。但是,您没能坚持到小孙子出生的那一天。

您小孙子很争气,从小到大都是班上的尖子生;他可不像咱爷俩柔弱清瘦,他身高一米八,膀大腰圆,足足一个男汉子。高考考到北京大学,在未名湖畔苦读七年,本硕连读,现在是一家全国性股份制上市银行总部的高管。

您要是在世的话,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您一定会说:我们家祖坟冒烟了,为我们家争光了。

还有两个孙子也非常优秀。一个是中学老师,一个是大学老师。三个孙子都成家了。

大,您放心吧,我们现在都很好。您和我一同工作的工厂破产了,您的几个儿子,最后都在社会上奋力拼搏,打拼下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我们现在一切都好,您就放心吧。

我老是想,要是您能生活到今天,那该多好啊。最起码不会让您起早贪黑地为我们受累,平时多多关注您的病情,让医生开点好药;春暖花开的季节带您出去兜兜风,领略一下祖国大好河山;节假日儿孙满堂,我们来一场吃喝比赛;过年了,您高座在上,受儿孙一拜,祝您身体健康;您要是嘴馋了,我可以推您到弋江桥去吃馄饨;我也要上网下载一些脑筋急转弯,出点题目,让您也苦思冥想不得其解,最后讨饶要我报答案,我也来个传承有序,下回分解……

不说了,这些都是最基本的生活乐趣,您享受了几个?我们又为您做了几次?想到这些就让人揪心,不禁让我泪洒衣襟。

大,您这一辈子受的苦,让我们几个儿子无以回报,只能让这愧疚永久地刻在心里。

大,啰哩啰嗦一大堆,一定打搅到您了。不说了,您安息吧。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