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美好适合收藏
老家有条小河,河里的水常年自北向南流淌。我最喜欢夏天的暑假,和几个小伙伴,在河边满地的花生和打瓜里,扯几棵花生,摘几个打瓜,欢叫着,赤脚踩着软软的河沙,冲进无数细细水波的小河里。
裤腿湿了,头发湿了,手中的花生和打瓜洗得干干净净,顺着指缝,无数的水珠折射的太阳光五彩斑斓。甜甜的打瓜和脆生生的花生,是那个时代最绿色也是最奢侈的零食。
在那条河东边,是我小学同桌的村庄,与我也只隔着两个山头。学校与我们的家刚好形成一个三角形的位置关系。
那个学校太小,就一排房子,教室和教师办公室相邻,前面一块小小的平地,算是课余活动空间,平地边有棵伞状小树,因为小孩子经常攀爬,树干光滑光滑的。
教室的后面是一座小山,这么看来,依山傍水,从风水的角度来讲是不是算块宝块呢?我想应该是吧,记忆中那些儿时的同学,现在都还不错。
记忆里学校应该只有三位老师,其中一位就是我同桌阿胜的姐姐。懵懂的小学一年级时,记得有次趴在桌上睡得正香,感觉有股力量在我身上游走,我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老师正帮我整理由于歪斜的睡姿而变形的衣服。小女孩的羞涩,吓走了瞌睡虫,赶忙端端正正坐好,可书上的字,已经被睡觉时流下来的口水浸湿了一大片……
小小的教室,人不多。木桌有些破旧,没有漆色,书包往木桌肚里一塞,拿出课本和铅笔,就可以上课了。课椅是一条板凳,上课当椅子坐,午饭之后午休时,一人睡课桌,一人睡板凳。老师拿把小尺子不时过来巡视,我们便从板凳上,透过课桌下的空间,看到老师的脚走进来,迅速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奇怪的是,真的有睡着但没从板凳上掉下来的经历。午休时谁睡课桌谁睡板凳,每隔一天轮换一次。
阿胜那时与我同桌,不到十岁的年龄,除了天上的太阳,星星,就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作业也不多,没有课外资料,除了上课,剩余的时间就只有玩了。
下课了,踢毽子、跳绳是我的最爱。毽子是用鸡毛和铜钱制成,绳子是用手拿稻草精心搓成的。后来的后来,阿胜告诉我,他最爱看我跳绳,像跳舞一样好看,那时他应该也不知道什么是跳舞的。
实在无事可做,我就和阿胜坐在板凳的两端,两个小孩子玩起跷跷板,不亦乐乎。有一天,一个小闺蜜趴在我耳边说:“忚们说你和阿胜谈恋爱呢。”
“恋爱是啥?”我还没在那个小山村里听过这个名词呢,自然继续玩着我们的跷跷板。
后来阿胜坐我后面了,由同桌变成前后桌,倒霉的日子开始了。 小学时,我扎着两条长长的辫子,阿胜和阿良坐我后面,每次上课,他们就偷偷玩我的辫子,然后用辫子绕在手指上,等我下课起身时,差点仰翻,于是我便追着打他俩,自然每次都追不上。
阿胜的姐姐挺厉害,我们都怕她,但她也很公正,不会因为阿胜是她弟弟就袒护着。
一次数学测验,我提前交了卷,一个人在教室前那小小的空地上转悠,实在没什么玩的,三下两下爬上了那棵小树,坐在树杈上,看天上的白云和小鸟。
考试结束了,阿胜他们出来了,一见我坐在树上,立即起哄。阿胜跑到树下,嘻皮笑脸地看着我。
“女孩子爬树,小流氓。”
我从树上一溜下来,跑到阿胜姐姐办公室。
“老师,阿胜骂我是流氓。”
阿胜姐姐把四个小男孩叫过来,站成一排,严厉地训斥着他们:“你们知道什么是流氓吗?”
“不知道。”
“不知道还骂女生流氓?这是不尊重同学,罚站!”
四个小男生乖乖的站在那里,我当时别提多开心了。
阿胜姐姐转头对我说:“你以后也不许爬树了,多危险。”
当我讲起这段趣事时,阿胜说他不记得了,只记得上课喜欢看我的辫子,总是故意玩的。
初中,高中,阿胜和我渐渐长大,童年的顽劣和无所顾忌,也都留在了那所山角落的小学校里。
我们仍在同一学校,却再无交集。即便住校的日子,上学放学走着同一条路,也只是隔着很远的距离,谁也不说话,年龄真是个说不清的东西。
记得高中时总是周末放假,次日一早赶回学校。清晨,太阳还沉在地平线下很远很远,连夜也还在安安静静的睡梦中,我得背着米和咸菜上路赶上午第一节课。
十多里的路程,天空中还有很多很多星星,幸亏有隔壁家那条大黄狗,每次跟随我一起,一直跟到大队部。天边开始有些微的晨光,星星也渐渐地隐下去,这条大黄狗目送我走了很远,当我回头看时,它才从马路上调转身子回家了。
偶尔,会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阿胜。哪怕是一个身影,至少我心里的害怕会少些。
这样的时光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高考后阿胜上了军校,我也去了外地上学。大一寒假,阿胜突然来我家了。
“西秋和淑慧初六来我家吃饭,你也来吧。” 西秋和淑慧是我们高中同学,西秋和阿胜在同一所军校,淑慧现在是西秋的女朋友。
“算了吧,家里事多,我就不去了。再说,有些不好吧。”看着眼前十年前那个小男孩长大了,却突然有些陌生起来。
“没事,都是同学呢,过年有什么事呀!就这样说定了,初六我来接你。”没等我回答,阿胜已经走上了那条山路,留给我一个背影。
初六那天,阿胜真的来了。我执意不去,父母见阿胜一直坚持,就说,都是同学就去吧,吃完饭回来就是。
初六那桌饭,我吃的特别别扭。阿胜的大姐,我的小学老师,他的家人加西秋和淑慧,满满一桌人。至今我都不记得那次是怎样吃完的。
饭后,西秋载着淑慧回去了,阿胜推着自行车执意要送我,或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推着自行车的阿胜脸红红的,脚下山路咯吱咯吱的响着。
“知道今天为什么执意要你来吗?”
“为什么?”
“淑慧和西秋谈朋友了。”
“知道啊。”
“我想让家里人见见你。”
“你姐不是认识我吗?”
“你明白我的意思的。”阿胜停下了脚步。
“我现在没想那么多。再说我想回家乡来,离父母近些。”或许这是我能找的最好理由。
阿胜没说话,两个山头,很短也很漫长,站在山顶,儿时的小河已经结冰,远远望去,仿佛能看见冰花的形状。
阿胜再也没联系过我。
工作,成家,时间又是十年的倍数。我和阿胜再次见面是在2016年的同学聚会,阿胜从外地回来。
此时的同学之间,好似跨越了初高中男女生之间的“三八线”,回到了小学时的无拘无束。
“我找过你。”阿胜说。
“什么时候?”
“几年前我打电话到你单位,接电话的人告诉我没这个人。”
原来打电话的是阿胜。有次单位办公室同事告诉我,有人打电话问我的手机号码,讲的不是本地话,她怕有诈,没告诉对方。我纳闷了一阵,猜不出是谁,也就不了了之。
我笑笑:“谁让你不用家乡话的。”
西秋和淑慧已经结婚,也回来了,提起当年初六吃饭的事,都笑了。
“当年如果你答应了,现在我们四个人一起,多好。”淑慧说。
“现在这样不也挺好?”我看着淑慧笑笑。
人生本就是单行道,没有如果。阿胜一直想知道我拒绝他的真正原因,我只能给一个让他能接受的理由:距离!阿胜释然,他说,记忆中永远是我小学时的模样。
如今,我和阿胜都在各自的城市忙碌着,时不时也会在微信里拉拉日常,各自安好,阿胜偶尔回老家,会经常去小学转转,去河边走走,尽管那条河已被破坏得面目全非。阿胜甚至会去当年推着自行车送我回家的山头走走,拍些照片发给我。
有些时光适合收藏,有些人,有些事,有些纯真和美好,适合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