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老契这辈子其实很不容易。

没出生的时候，就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怀疑是鸟蛋繁衍的最新品种。

出生以后，由于醉心天文地理，科学技术，错过了恋爱的最好年纪，以至于父母包办婚姻，娶了一位不合自己心意的妻子。 

甚至有许多次，老契都看到自己的孩子与隔壁的王叔叔亲如一家，而自己这位一家之主，却反倒有种说不清的陌生感觉。

家中的不幸也就罢了，毕竟要想生活过得去，脑门儿总得挂点儿绿，在那个亲子鉴定技术还不够成熟的年代，这样的事情，老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够解决。

所以，智商很高情商却不是很高的老契，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更多的经历投入自己的事业。

但令人遗憾的是，老契的事业也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样顺风顺水。

事实上，老契虽然贵为火神，但在相当一段的职业生涯中，老契都没有得到升迁的资格。也许时至今日，当我们干得不爽，得不到领导的赏识，我们可以高声的喊上一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老子去铁路。

但在过去那个大王高高在上，君权高于一切的年代，老契并没有更好的选择。

伴君如伴虎，说错一句话就掉脑袋的日子，老契过得如履薄冰。

他想要改变这一切，哪怕只是一天都好。

于是，在他一百岁的那年，他孤注一掷，选择了去帮大禹治水，立下旷世奇功。

许是上天真的垂怜他了吧，这一次，一百多岁的老契赢了一个盆满钵满。

他获得了自己的封地，也成为了某种意义上一国的君主。

他再也不用于君王面前战战兢兢，也不用去看隔壁老王与自己的孩子共享天伦。

他可以离开这里，来到自己的封地，开始自己快乐的晚年生活。

春天，与隔壁七十三岁的王奶奶欣赏插画版的女娲造人。

夏天，与前街八十四岁的刘姥姥手拉着手，一同去看大观园。

秋天，与卖切糕的张婆婆以及她两位豆蔻年华的小孙女，一起去看流星雨。

冬天，与邻村一百零八岁的赵奶奶一同坐着轮椅，在结了冰的洪泽湖上，来一曲冰上华尔兹。

春去秋来光阴度，从此老契不早朝。

可欢乐的时光总是有限的。

当某一日的清晨，老契一边吃着大腰子一边做广播体操，就在他一个转身动作尚未结束的时候，他却突然‘哇呀’一声栽倒在地。当隔壁的王奶奶三步并作两步的将他扶起，这个一百多岁的老人才忽然意识到，也许自己的大限，快要到了。

老契并没有感到太过的悲伤，年过一百，他早已看透了人生所有的喜怒哀乐。他知道不论是谁，也总会有这么一天，要独自面对与这个世界的离别。

相比于太多的普通人，他这富有传奇的一生，注定要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属于自己的精彩。

向天再借五百年？

够了，这一百年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不过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还有一件事，等待着老契前去完成。

老契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晚上，他就着自家酿好的米酒，吃了三大碗自己最喜欢的烩面。酒足饭饱之后，他没有与家人道别，而是孤身一人来到了城外的天文观测台。

他要进行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场观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后辈儿孙，一窥天机。

很快，繁星满天，云开雾散，老契仰望着星空，表情讳莫如深。

终于，当他看见了那颗最为明亮的星斗映在这方土地的上空，老契皱纹堆累的脸上，才露出了兴奋喜悦的笑容。

半晌，笑声停止了，一个老人倒在了他自己的天文观测台上，永远的合上了眼睛。

三日之后，一个游方的道士来到了商邑，他向许多人打听老契的住所，乡里人以为是老契的朋友前来拜祭，便好心的为他指路。可谁知这道士此来却并非奔丧，而是为了化些行路的银钱。

若在平时，老契一家宽以待人，乐善好施，一些金银，倒也无妨。可恰逢此间老契离世，举家悲痛，实在没人有散播钱财布施的心思。

按说主人家不肯舍财，出家的道人，自然也不会勉力强求。可这位道士却偏偏古怪的很，非是说多少也要给一些银钱，与他商家自有好处。

管家纠缠不过，只好进屋禀明了公子昭明（契的儿子）。昭明心中悲痛，可也体谅出家人修行不易，于是吩咐管家拿些散碎的银钱打发下去，也就是了。

管家离开屋子，到账房上汇总了一下零钱，共计是六百余枚铜子，管家也没细数，胡噜着一把装在一个包袱里，便来到了门口。随后，他好言与道人说明，家中正在举丧，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心思来照顾道人，只有这一点银钱略表心意，也算是自家主人进了地主之谊。

道人没有说话，掂了掂银钱的分量，轻轻一笑，做了一个谢过的手势便转身离去。

管家是如何埋怨道人不懂礼数，如何亲切问候道人的家中老母，我们权且不提。

只说道人拿了银钱一路行来，渐至深夜，竟是起了大雨。道人没有办法，只好找了附近的一家周家老店，前去投宿。

道人一路匆匆，是又渴又饿，于是也顾不得跟店家搭话，就是先喝了三大碗的凉茶。

要说茶这东西啊，空着肚子，是越喝越难受，道人一下子饮得急了，只觉得肚中一阵剧痛，就想要方便。

俗话说屎来刻不容缓，道人虽有修行在身，却也不能免俗。于是一溜烟的功夫，道人便是向店家寻了茅厕，前去方便。

‘噗通’之后，道人一身轻松，可当道人回到店中，却是发现商邑化来的一包银钱不见了踪影。

道人先是愣了许久，随后也不曾嚷嚷着找寻银钱，而是若有所思的走出店内。

此时，大雨初歇，明月渐渐悬于天际。

借着月色，道人望着那周家老店的牌匾，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轻声道：“难道这便是气数吗？”

道人怔了许久，随后，他向店家借来了笔墨，在墙上写下了几行字。

千里迢迢赴商来，一十三邻寻灵台。（契传十三世于成汤）

天命有归商君府，有道伐桀社稷开。（成汤伐桀）

管家门前讨施舍，岂知国祚六百载。（六百铜钱，六百年大商国祚）

雨夜得归周家店，气数有定自安怀。（武王伐纣）

提笔写罢，道人拂袖而去。

却不想这寥寥数言，于往后千年尽数应验。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