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封

母亲的命并不好……

小时候，母亲经常跟我唠叨，说自己如何如何苦命。听得多了，耳朵里都起了茧子，但每次还得耐住性子。

母亲兄弟姊妹九人，排行老八。三岁的时候，因为家里穷，被父母过继给别人，也就是我的爷爷奶奶。母亲说，当时她其实是自愿的，与其家里吃不饱饭，倒不如去别人家过日子。起初，爷爷奶奶膝下无子，母亲是家里唯一的孩子，生活上倒也挺满足的。后来，爷爷奶奶生了小姨，宠爱自然随之转移，加上自己还是姐姐，照顾妹妹的担子自然落到她的肩上。命运到此还算仁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算得上真正的打击。

母亲六岁那年，小姨得了脑膜炎，精神失常，生活不能自理。从此，照顾妹妹的任务变得异常艰巨。小姨的精神失常，受伤最深的是爷爷奶奶，性情也为之大变。一切都变了，生活被一刀切作两断，毫不相干的两断。

那个时候，空气里弥散的都是穷的气味，想要活下去，就得掘地三尺。爷爷是个很能干的人，家里的条件不算差，馒头干还是有一些的。奶奶担心母亲偷吃，便把馒头干藏了起来，至今母亲仍怀恨在心。还有一次，母亲见家里有双新布鞋，以为是给她做的，就穿在脚上试了试。结果被奶奶发现了，打得半死不活，说起来仍不免咬牙切齿。如果小姨把尿、屎拉在身上，回头又是一阵毒打，这样的故事不在少数。

我无数次假设，换成自己，这样的日子，我该怎么坚持下去?我不是说爷爷奶奶不好，他们对我的确没话说，这辈子都记得他们对我的疼爱。但过去毕竟无法抹去，我应该接纳这些残酷的现实，并在日后的关系处理上坚持原则，且小心翼翼。

后来，外公、外婆知道了母亲的遭遇，很是气不过。毕竟是他们的骨肉，于心不忍，不由分说地把母亲接回家。在爷爷奶奶的苦苦哀求和保证下，母亲最终回到了他们身边。后来的事情，母亲较少提及，想来应该有所收敛。再后来，母亲和父亲结婚了，典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婚后的感情挺好的，两人也算是一见钟情吧。

后来，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一个聪慧伶俐的小姑娘。再后来，母亲又怀过两次，可是都没要。我是第四个孩子，轮到我的时候，父亲决定留下来。母亲担心养不活，但父亲态度很坚决，无论男孩还是女孩，他都认。这就是所谓的机缘吧。

后来，我姐姐就出了这事。作为母亲，她承受了太多的痛苦，等你做了母亲，相信比我更能感同身受。从我姐六岁到二十岁，母亲寸步不离，照顾她的生活，帮她定期换药，一换就是个把小时。到了后期，她的作息完全紊乱，只要我姐醒着，她就跟着醒着。疼痛使我姐整夜整夜地失眠，她就在旁边给她拿药，倒水，陪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母亲告诉我，那一年里，她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母爱的深沉与韧劲，在母亲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我从不怀疑，我的童年是不缺安全感的，有母如斯，何所畏惧？母亲曾无数次对我说：“如果能让我替她多好。”她也曾说：“要不是我还有个你放不下，我早就和你姐去了，你是我活着唯一的希望。万一你也有个三长两短，我肯定是活不成的！”为了孩子，她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为了孩子，她流干了自己的眼泪。孩子是她的命，是她的一切！

很多算命先生都说，母亲命很苦。上有老，可老的靠不住；下有小，可小的养不活。不过，她的苦命将由儿子终结，在她人生的后半段，终究可以有所依靠。我觉得她可以忘掉这些话，因为我知道，作为她的儿子，我应该做些什么来治愈她前半生的伤痛。

先说到这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