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半面妆

杭州游记

松墨枕着一席凉风，抖落漫天的繁星入酒。每一杯酒，藏着一捧未曾出口的心事。盛夏的绿荫落了满头，似下了一场沸沸扬扬的恋慕。在眼前的这一亭烟雨中，你随风引络、惊鸿照影而来。

七月的阳光透过青翠的柳树，透过墨色的酒坛和乌黑的酸枣木桌，透过小小的条凳和浅浅的酒樽，落在我们渐行渐远的身影上，也落在你手中墨迹未干的诗词上。你有馥郁而绵长的花香，让流连忘返的旅客沉醉于上等的女儿红中，恍若乘风归去；你有杨柳堆烟处的鸟鸣，让匆匆走在青石板小路上的行人浑身通透；你有粉楼朱阁内佳人声声缠绵悱恻的琵琶，让温柔墨客将它细腻地斟斟酌酌。寿岁百年，虽也漫长，用来等你，却还不够。

魂归兮，魂不归兮，你我终于在这里重逢。琴师弹唱着你谱下的词曲，多情的女子为你跳最后一曲霓裳羽衣。芳花碧池，烟雨楼谭，九重宝塔上的玲珑翠铃亦梦亦幻。半宿歌尽，送君魂去千里。临别时，千金不换伊人回眸金步摇。空自恼，犹记昨日是今宵，把酒问月金缕一曲羡煞尘嚣。朱颜短，怎堪岁月荏苒，浮华一世转瞬空，故人还在柳梦中。寄君一曲不问人离散，人已非，事已非，自古来去无因由。

梨花雨下，沾湿了乐章集的笺纸，模糊了漱玉集的墨迹。西楼的歌姬音韵婉转，谁白衣点梅妆，珠玉词书了几段几行？摘下千年前一段月光，花下是谁对影成双。还魂的酒，难以入喉，又是一年春华成秋碧。西湖的女子还在吟唱遗曲，几度红尘来去，回头看不见来时伴。一心为赋词人消瘦，唯有琴棋书画和一壶多情的酒。梦窗一曲梨花雪自风流，白发书生知何求。山谷道人常伴青灯古松旁，览过经书几卷，误入檀林发染香。衣香鬓影湮没了几声叹息，不见梅溪。花外集的失落斑驳了画意，碧山行走在半城柳色半城花影里。

饮一壶香茶，笑谈世间琴棋书画。渌水亭畔，听语轩内，长沟流月，酾酒吟诗，叶笛声声细。

转身，步入碧树的浓荫，身后的一切又重归于寂。忽然间，潘然领悟，一切生于虚无，也定将重回虚无，一切终将终止在一切的起始之中。今生，纵无法领悟到古人所谓梅妻鹤子之境，但至少，他们留下了经时光的雨水冲刷沉淀下来的瑰宝。览尽无数绮丽风光，梦里江南，烟雨缥缈，水墨濡染的古城，今日终得一见。

白衣踏过史笺，指骨亲吻千年，你我的相见，揉碎在烟雨中顷刻化作一星沉淀。幽栖光阴两岸，天上人间。

二零一七年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