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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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被浮云切割成一个鎏金的十字架,远远地挂在天幕上。
此处离西天净土就差一步之遥。
在十字架斜上方,一座漂浮的宫殿隐藏在云朵中,殿堂里暗影绰绰。
金光闪闪的十字架中忽然射出一道悲悯的目光,毫无衰减地投入我眼帘,我只觉心头一震。
定晴一看,才发现十字架上绑着一位长老。他身披锦襕袈裟、头戴五佛冠,正义凛然地望向斜上方。
顺着他的目光,浮云伪装下的宫殿上魔气升腾。
我恍然大悟,这长老正是唐僧。只有他才能在危局中面不改色投出来那神鬼莫测的一瞥。
群魔惘然不知他已发出了求救信号,悟空已在悲悯的感召中慷慨赴约。
晴空万里,我不是悟空,我看不见悟空,我也悟不空。
我仰躺在湖边的草地上,我奄奄一息。
一只小飞虫收住翅膀落在我人中上。我不由得收回目光,用残存的一丝精神力去感受它的意图。
它用几只细小的脚试探性地掐了掐我的人中,似乎确信了这是一具失去了抵抗力的新鲜的肉体。
我皱起鼻翼,人中向中间隆起,配合着它用两只前脚夹起一小块皮肉送到嘴里。
它太小了,弄得我不痛不痒,却又如同挠在心上一样。
它抬起尖而小的脑袋,我看见它皱起眉头,左右扫视了一番,然后向下寻去。
它爬上我紧闭的双唇,张嘴作势,我一阵眩晕。
我条件反射地张开嘴竭力吹出一口气,却只是轻轻地将它吹了起来。
它在我眼前打了几个旋儿,便飞向蓝天,一眨眼消失不见。
不由得两行泪水夺目而出。
几只蚂蚁在小腿上逡巡,另有一只爬进了宽松的短裤,在大腿上徘徊。
它们和我一样,全付身心都在目标之上,却又全然失去了目标。我根本无需理睬它们,它们已痛不欲生。
脑海中电石火光之间闪过那悲悯的一瞥,这个入险境当家常便饭的长老,然来心如磬石般笃定。
他在任何时候都笃定能取到真经,他笃定神通广大的悟空必能救他出险境,他笃定妖魔鬼怪逃不过失败的命运。
他全付身心与目标融为一体,所以能做到完全不把目标放在心上。
悟空在他眼里不过一只猴子而已,所以他总是投以悲悯的眼神。
在他眼里,悟空、飞虫、蝼蚁和我虽眼里有目标,全力奔赴目标,却心若浮云,充其量只能驮个行者的虚名。
他悲悯万物,却从不为自己而悲伤。绑在十字架上又如何,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我再次望向天际,夕阳这会儿被切割成一弯月牙,又象一把刚刚出炉的弯刀,流溢着诡异的红光。
它离西天又近了些。
它忽然化作一片红唇压了过来,我闭上眼,屏住呼吸,脑中一片空白。
整个人如同坐上过山车,在一阵风驰电掣中,茫茫然不知心在何处、身在何方。
车行片刻,又似千年万年,忽地戛然而止。
湖里吹上来一股清风。
确定是走个过场吗?我头痛欲裂,思想却又继续在大脑的裂缝中滴溜溜运转起来。
让人困惑的是,唐僧既对结果心知肚明,九九八十一难不就是个笑话吗,他这一路西行也就毫无新奇感。
我忽然怀疑他是个无心之人。
悟空及我等众生,在匆忙奔走的路上,披星戴月,担惊受怕,出力费神,患得患失,受苦受气…桩桩件件,个中滋味,却俱在心上啊。
又想,倘若人一生下来,便对一生之事全然知晓,会怎样去生活呢?若是生性拙朴,又遭重击,在痛苦中不能自拔,又将怎样生活下去呢?
都是得过且过吗!
…
我忽然有了些精神,居然毫不费力地坐了起来。夕阳更远了,它的下巴只差分毫就能贴上地平线了。
它露出红润的脸庞,是那样的圆润丰满。
那是一张温情脉脉的脸,多像她的美丽的脸啊!莫非是在与我温柔道别?
思想又充盈了我整个大脑,仿佛灵魂又回到了身上。
我想起小飞虫的嘴,它张嘴作势,迎接它的是一阵风。我想起小蚂蚁的嘴,它们无处下嘴。
只有她的红如弯月的唇才能瞬间毫不费力贴上来,我又感觉到一阵眩晕。
眩晕中,我又想,假如我和她相识之初,便对过程结果全部知晓,我还会去交往吗?交往了,面对注定分手的结果我还会这般痛不欲生吗?
我一边想,一边看着夕阳缓缓地下落,直到她的脸庞全部隐入地平线之下,她圆满地谢幕了。
地平线之上,浮云远远地飘开了,余下大片的空白的幕布,幕布依然是过往的湛蓝色。
地平线与幕布交接处,她留下了一抹淡红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