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红尘
可能是昨晚在手机上看书太晚,手指不小心触到了屏幕上的摇一摇,今天一大早,紫凌竟发现收到了七条打招呼的消息。有些好奇,她点开看了一下,除了几个礼貌性的打招呼:“嗨”和“你好"之类的,还有一个:“你好,女人”不知怎么知道她是女人的,应该是猜测或者试探的。还有一个是:“我一个人!”还有一条更好笑:“想那个了,呵呵”也不知是想哪个了,呵呵。
现在的网络时代还真是方便,外卖,网购,招聘,求职,很多事情都能隔着屏幕坐家里解决了,再也不用上街,赶车排队挤得汗流浃背。甚至连那事也能通过网上联络解决,很早的时候她就听说过“一夜情”“网恋”这些名词,感觉很遥远的,现在看来,一切都不稀奇,这世间多的是寂寞的人。
紫凌见过身边有很多这样的女人:她们没上班,或者上班工资也很低,家里条件也很一般,但她们却好像生活得特别潇洒,一年四季,化着很浓的妆,穿着很时尚的衣服,背着名贵的包,每天都在麻将馆输赢上千,以前她总感觉挺奇怪的。
家里的小店旁边有两家麻将馆,生意火爆,店里的老板或打麻将的人有时也过来坐坐或买点东西。有一次她竟听到麻将馆的老板在教一个每天都在他那打麻将的女人怎样和人沟通,怎样给联系方式,怎样要钱。那个女人个子不高,长相很普通,扔到人群里再难找到的那种。第二天中午,她就看到那女人带着一名的士司机过来的,关系不一般,昨天说的应该就是这个人。
不仅麻将馆,她竟发现一些小夜市上也潜伏着这样的女人。她去过一家小夜市,那里常有一个年青的女人,化着很浓的妆坐那里抽烟,忙的时候替老板给客人点点菜,端下盘子,起先她以为是老板的亲戚或临时来帮忙的,后来发现不是,当有男人单身来的时侯,她就会凑上去说说话或坐下来一起吃。夜市对面就是一家麻将馆,白天的时候她也常见那女人在那打麻将。
有一次晚上胃凉,她一个人去一家沙县小吃吃馄饨,进来一位四十多岁,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人,戴着眼镜背着包,穿着有些讲究,模样很斯文的男人。他点了包子和汤问老板还有什么好吃,他看了看坐在那吃馄饨的紫凌,又问她吃的是什么,让老板也给他来份同样的。他指了指她对面的空位问:“请问我可以坐这儿吗?”当时店里人不多,只有一对小情侣,旁边还有很多空桌,他往这一坐,正好挡住了紫凌看电视的视线,但这是公共场所,他也可以不用问她的。
出于礼貌,她说当然可以。他拉开凳子坐下又问:“你还吃点什么?小朋友,我请你!”紫凌在心里喑然失笑:我也不认识你,干嘛要你请我呢?我个子不大,但四十岁的人怎么看也不会是小朋友吧!她说:“不用,谢谢!我的已经够了。”那男人以为她不好意思在客套,又说:“没什么的,小朋友,一回生,二回熟,是吧?你再吃点什么,我请你!”
她想起这里常有师范的学生出入,她个子不大,穿着一袭芥末棉袄,系着一条白围巾蒙住了近半张脸,坐在灯光下,是不是他没看清楚误以为她是这儿的学生了?她下意识的把围巾往下扯了扯,让他知道她不是他口中的什么小朋友,也不需要他请,她不是那种爱贪小便宜的女人。
他还在重复那几句话,紫凌说真的不用。吃得也差不多了,她叫来老板给了钱匆匆离开。后来她才想起这应该是一个常在外勾搭女人的男人,这些也无非是他跟女人搭讪的一点小妓俩。
她突然想起如果不是二00六年底的那场猪瘟,或许她到今天都不会接触到社会的另一个群体一小姐。也不会知道在那种场合惊人的消费和收入。
那年,她和老公随亲戚去了北京一家四星级大型夜总会上班,老公跟着亲戚做服务生,她在那专给小姐们存放包和衣服,顺便卖水,零食和避孕套赚取工资,相对于那时的工资标准,收入是相当可观的。
因为是和一老乡合伙做的,所以两人轮流上半个月班,休息半个月,每天都有两百多三百元的收入,利润也是相当可观,零食,水还有卫生巾都是比成本翻一番甚至两番。而避孕套的利润更大,十元钱一盒十支装的避孕套在那卖十元钱一支,有时光避孕套一天就能卖近三盒。而那时其它行业的工资标准一月才八百至一千元。
当然,这些都是赚的小姐们的钱,在那,小姐就是她的上帝,而去那消费的男人们,就是这些小姐的上帝。她们那时坐一个台就是四百或五百元,有的一天能坐两三个台,而跟客人出去的就是一千至一千五百元,所以这点消费这点小钱对于小姐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其实没去那种场合,没接触这类人群之前,她心里一直是排斥鄙视她们的,也害怕去那胜任不了那份工作,认为她们都是素质低下,挑剔不好相处的,但去那接触一段时间后,竟发现她们中也有很多是可以说说话甚至成为朋友的,她们也有血有泪,也有辛酸和无奈。
记得有一位叫金蒙(当然都是化名)的女子,长得非常漂亮,是那儿的红牌模特,性格很开朗,人也很好,点她坐台的客人很多,每天都能坐几个。每次见到紫凌时,总会眉眼弯弯,柔柔的,嗲嗲的像撒娇似得叫一声:“亲一爱一的!”别说男人,就连她作为女人见了也不禁着迷,旁边的小姐就笑,说在这跟谁都是叫一声亲爱的,她就说:“我跟别人叫亲爱的,是在敷衍,跟她叫亲爱的,是真心地发自内心的!”虽然也并一定就是真的,但听着也确实让人挺受用的。
她以为像金蒙这种女人是不会有什么烦恼的,但一次她喝多了酒人还是很清醒的时侯,情绪好像很低落。她拉着紫凌说想和她说说话,她说:“亲爱的你知道吗?其实我心里挺苦的,我命不好…”说着有泪花在眼里闪烁,她告诉她,她有一个十岁的儿子,她老公在儿子很小的时候就因车祸离开了她们,这几年她一直跟着一位香港老板,那男人对她很好,但他在那边也有老婆有儿子,他是不会离婚娶她的,一个月来一次或者有时一个月几次,给她的钱也不少。
她说老家有个男人一直在等她,她说她也知道跟那个香港男人是不会有结果的,但她也害怕回老家过不了那种日子。面对她的倾诉,紫凌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能理解她的这种迷茫,这种纠结的心情,不是几句简单安慰的话语能解决或者随便建议就行的,这也不是一道简单的选择题,她唯有抱抱她,轻轻地拍拍她的肩。
还有一个叫晓雪的女孩,每天存放包或取包的时候总是丢三落四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告诉紫凌,她早已厌倦了这种生活,她想过正常的日子,但她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她什么也不会,她也适应不了那种朝九晚五每月千元八百工资的生活。
还有好几位小姐都对她这么说,给她印象最深的是一位个子很小的女孩,模样很清纯,感觉像学生,那次她匆匆跑到存包间,很紧张的问紫凌有没有什么饮料是红色的,或者红墨水最好,紫凌说没有。那女孩吓得瑟瑟发抖快哭起来,紫凌问她怎么了,她告诉紫凌,客人要带她出去,她不想去,骗客人和妈咪说来大姨妈了,一会妈咪会过来检查的。
一般客人有要求带小姐出去,妈咪叫小姐去试房时都会说:“方便的跟我来。”如果不方便或者不愿出去的就不去试房,如果被客人看中又不出去的话就会得罪妈咪和客人,有时甚至会招来一顿毒打,在这种高档的场所却有很野蛮的一面。
小姐房就在存包间的对面,有好几次她都看见过妈咪带着助理还有保安打小姐,对小姐拳打脚踢打得头破血流都不敢还手,更不敢报警,常常看得紫凌心惊肉跳。还有一次时间到了,一位小姐想下班,妈咪让她再等一会,她说她老公在家等她,妈咪眼一瞪,随口就说:“装什么装?你男人把你看那么重还让你出来卖?”吓得那小姐愣是没敢吭声。
这个女孩告诉她,客人事先没说,是后来临时提出来的,她说她不会出去的,她有男朋友。紫凌说以你的性格不适合呆这种地方的,其他女孩都盼着跟客人出去,那挣的钱多。女孩告诉她,她男朋友创业失败了,很需要钱,等她在这挣得钱帮男朋友渡过了难关就离开。
紫凌突然想起她这儿的酸梅汤是稍带点红色的,马上拧开让那女孩倒几点卫生巾上。女孩充满感激,战战兢兢地刚弄好,就听见妈咪来小姐房叫那女孩的名字,看来是来检查的。女孩出去后,紫凌一直竖着耳朵听隔壁洗手间的动静,为那女孩捏着一把汗,谢天谢地!没什么异常动静,那女孩应该是蒙混过关了,安全了!
她初去那种场合上班的时候,看到一些小姐酒喝多了在那又哭又笑,跑到洗手间哇哇地肠子都恨不得吐出来,她的胃就跟着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想吐。刚去的一个多星期,她几乎没怎么吃饭,一端碗就想起小姐在洗手间哇哇呕吐的情景和声音,胃就又开始难受,后来才开始慢慢适应。
二00八年512汶川大地震的时候,北京很多大型娱乐场所都被停业整顿,但也还有一些后台过硬或者偷偷营业的。紫凌所在的这家还是照常营业,不过也查得很紧,稍有风吹草动小姐们就赶紧离开。那段时间,公司里出现一种很奇怪的现象:四川的小姐特别吃香,来得很多客人都要求点四川小姐,导致那些小姐去试房时都冒充是四川人。
有一位客人更滑稽,经理拉着他到小姐房的募捐箱前捐款,他没捐钱扭头就走,后来听说他也特意要求点四川小姐。紫凌在心里想:这算不算也是曲线救国的一种呢?这么一想,她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看来有时真的还很难简单的用善和恶来判断一个人。
二00九年,因为一些原因,紫凌和老公又回到了家乡的小城,这时小城的工资标准依然还是在八百至一千元间。这么多年过去了,紫凌辗转依然还是从事的一份很辛苦收入也不太高的工作,但心里也还算蹋实。有时候下班,走在灯火阑珊的街头,看着那虾城,夜市里胡吃海喝的人们,还有那一家家娱乐城门前的红男绿女们,一阵悲凉涌上心头:在这繁华的背后,又演绎着怎样的人间悲欢离合呢…
远处的广场,有刘德华的歌声传来:“万丈红尘中,找个人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