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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鸣

2018-02-25  本文已影响50人  周末哈哈哈
蜂鸣

作为一个老光棍儿,尼克·亚当斯习惯早睡;一直以来,他都是在九点钟躺下。他总是把脱下的外套叠放整齐,身上依然穿着浅蓝色衬裤——这种柔软的蓝色触感能够为他带来一个好梦。一切准备妥当,尼克温驯地躺下,他的身体深陷柔软之中,类似拥趸的感觉让他体会到某种权力的滋味。现在尼克开始审视自己精心构筑的梦阙:窗帘决绝地阻挡试图闯入这个房间的光线,水龙头和电视机缄默不语,一切光影响动都在空间之中销声匿迹。"毫无疑问,这是对我的臣服。"尼克对这番巡视满意极了,他终于如愿以偿地闭上眼睛......

潮湿的腥味开始溶解,粘稠的灰色梦魇着手接管黑暗的时钟。苦杏仁味道的麻痹感缓慢流淌,侵占尼克全部的身体——事实上他乐于如此,把自个儿彻底交由这令人着迷的未知审判!这就是睡眠,毋需任何逻辑即可顺畅通行的自由王国,令人留往的秘境之旅。显然,尼克已经深陷于这种被操纵的快感,它即将拥抱这造物赐予每个人的隐秘体验。

嘀——

我们次日一早才得知前一晚的意外发生在九点一十七分。那时候,尼克似乎已经觉察到自己精心营造的城郭中渗入了某个异教徒,反对派,或者是无政府主义的狂热分子!他在每一处背阴的街巷游走,同时显露出属于奸佞之徒的靛色脸谱。尼克隐约感受到自己的王国正在坍塌,他打算以懦弱躲避这个时间的逃犯,然而就在他狼狈逃窜之际,后者摘下面具,显露出刀劈斧凿似的嘴脸,那时候尼克终于结束了作为一名逃犯的命运,一声尖利的蜂鸣彻底击垮他妄图酣享整个夜晚的无尽可能!

嘀——

尼克依然感受得到蓝色内衣传递的柔软,但这一次的触感代表绝望。是的,他醒了。他进一步认识到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或许他想看一眼电子表,但他没能伸出手去拿,他似乎料想到这个结果背后可能预言着更大的悲剧。他用极其隐秘的蠕动感受身体所在,但由此带来温度的涌动依然让他感受到极大舒适。如同窝藏赃物的盗贼,尼克极力回避突如其来的遭遇:"只要黑夜继续,"他想,"睡眠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再次巡视自己的国土,这个一成不变的房间——事情依然让他满意,他像是已经完全忘记这小小的插曲,将要再次入睡了。

嘀——

我们推想,整个夜晚就是在这时候毁掉的。蜂鸣第三次响起的时候,尼克不得不狼狈接受了这个事实——他醒了,他清清楚楚躺在自己的床上,像是某个刚刚从权位跌落的王,在他逊位的前一刻,他最后行使权威,给予这万恶的噪声一个恰如其实的身份。这家伙伶俐而狡猾,叫声尖利而踪迹难寻。尼克推想这麻烦的来源,似乎是某种石英的震荡,来自那无处不在的电气设备:冰箱,电视,交流变压器的电芯......尼克一无所知,他只知道清晰的蜂鸣声从无垠的空间中诞生,肆虐之后便逃无遁形。类似于不可捉摸的命运,尼克清楚知道自己暴露在何种威胁之下。十数个回合的较量之后,房间中的蜂鸣并没有半点衰变的迹象,"或者我们可以在妥协之中寻求和平共处呢?"尼克一厢情愿地设想,他寄希望从时间之中找到对方的行迹规律。

事情总是起始于毫无征兆,并且往往随时间的嬗变进而愈发不可收拾。每一次清晰的敲打都有沉寂的夜晚充当绝妙帮凶,无论怎样更深地躲藏于枕头底下,那审判的响声仍旧不期而至。尼克很快明白这种逃避无济于事,他有充分的自信认为这种声音不会持久,毕竟电子的仪器总会在运行过程中偏离轨道,这种情形大多不会长久——很可能是电压信号的异常,街区的电网总不是那么尽如人意,比起偶尔停电的故障,尼克此刻倒希望这事情立刻发生!"失去电能的供应,这家伙就不能继续猖狂下去了......"

嘀——

说不清楚是过去了五分钟还是一小时,事情没有悬念地滑入另一个可能——并不是故障或者意外的,这分明是一项既定的程序,或者是闹钟的报时,或者是针对电流信号的音频显示,总而言之,尼克心知肚明,这一家伙绝不会善罢甘休。

长久的忍耐没有换来丝毫怜悯,尼克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他醒了,他在已经不那么舒适的床上翻转身体。对于温度的迷恋令他仍旧抱有一丝酣然复梦的幻想,他得随时提防,因为那声音总在不经意间偷袭。虽说这情形让尼克感到措手不及,但他很快就找到问题的关键,那就是"时间"二字:一切肆虐的资本就是每两次蜂鸣之间的时间间隔。尼克确信有一个隐秘的方程正在操纵一切,只要洞悉它的解析,安眠就可继续!如此一来,尼克竟然莫名有些兴奋了,虽然他此刻倦意全无,但他确信这斗争的结果是值得期待的。尼克打起全副精神等待每一次袭击的到来。

嘀——

每忍受一次刺耳的叨扰,尼克就积累下时间序列中的一个标点,不多时候,令人惊喜的迹象开始浮现。尼克似乎发现两次响声之间确有某个固定的间隔,尼克把它称作夜怔的喘息,他估摸这个长度是五秒,于是在一次蜂鸣的同时,尼克立即投入到对下一次袭击的推演。验证命运的时刻迅速迫近,如约而至!尼克甚至为这一次恪守信用的袭击激动不已!"我已经扼住了那家伙的咽喉!"尼克完全有理由这么认为。每当蜂鸣在预定的时刻响起,尼克就感到身体舒畅,如此一来,骚扰的问题迎刃而解,这样温顺的声响再也影响不到尼克的睡眠了,他长舒一口气,准备好迎接失而复得的睡眠。

嘀——

一枚坠落在方程式之外的坐标,打碎了尼克的预测模型,这次较之预料分明提前了一秒。错愕之余,尼克抓紧了残存的希望——或许可以修正!尼克自然想到蜂鸣的分布极可能不是简单的平均规律,这居心叵测的时间间隔是否遵循某个"递增/递减"的数列呢?事情很快回到尼克的掌控之中,修正后的规律很好地拟合了数次蜂鸣踪迹。这一次,尼克不再掉以轻心,他确信意外并没有被消灭,某个躁动的背德者必然隐匿在黑色之中。

嘀——

果不其然,这一次是拖延,攻击间隔开始以成倍的规律扩大。如此一来,响声的分布将趋于离散,黑夜会在不远的时候复归死寂。虽说这样乐观的设想不无可能,但尼克还是选择了一个更为保守的模型,他用收敛数列在初值附近的震荡来解释这次友好的意外。局势得到了控制,但一个令人忧虑的趋势愈加清晰地呈现在尼克眼前:为了应对层出不穷的意外,预测方程朝着非线性的方向演进。又过去不长的一段时间,尼克已经不得不用充满未知参量高次方程求解,每一次解析的绝望将结局推向一点,混沌!

嘀——

新一轮的蜂鸣发出了近乎嘲笑的杂乱喧闹。尼克挣扎着从床上跳了下来,这是一个注定走向毁灭的难眠之夜,漫长忍耐积攒下的怒火现在正要毁了这一切。在彻底的黑暗之中,尼克感受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敏锐的听觉,"这正是我所需要的!"尼克这么想着,他明白今晚的事情终将在这黑暗中做一了断。找到他,以绝对的威严和十倍的力量审判他,消灭它,事情唯其如此才得到解决。尼克决计付出丧失整个睡眠的代价,因为这是一个想要睡眠的人舜天合理的权利,没有比这更有价值的事情了。

似乎是怀揣着中世纪骑士阶级的使命感,尼克光脚跳下床。他走在滑溜溜的木地板上,尽量避免额外响动妨碍他判断敌人。他没有开灯,因为这纯粹是一场听觉较量,在经历过漫长折磨之后,尼克已经大致觉察到那声音的来源,现在需要做的只是不可妥协地朝审判的时刻逼近。

嘀——

尼克在行进之中听到又一声喘息,之所以将其形容为喘息,是因为从这声音之中听到了衰落的迹象。到底是苟延残喘的证明,抑或是对方落荒而逃的标志,在关乎方向与进退的踌躇之中,尼克的步子再一次显得难以为继。起初,他确信源头藏在某个角落,可随着距离的缩小和信号的减弱,搜索又好像南辕北辙。会不会是藏在天花板上呢?尼克欣喜地想起自己有两只耳朵,透过双耳效应的细微差别,他有信心拿准声音的方位。现在,随着蜂鸣逐渐虚弱,折磨自己已久的罪魁祸首露出功成身退的念头,这是尼克所不能忍受的,他似乎忘掉了自己整个夜晚的痛苦,他现在甚至希望这折磨不要停止,不要减弱,要如同自己喷薄的心脏一样继续强有力地发动下去——惟其如此,他才能够达成复仇的快感!

嘀——

尼克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够了,那声音马上就要停止,长夜必将复归平静——握手言好?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无法想象的结局,尼克暴戾地推倒两手可及的一切,他要引发更大的喧闹来挽留自己的目标。他用整个身体贴近地面,挑拣材料制造尽可能大的麻烦。他抓到一只拖鞋,便把它狠狠掷向某个随机方向,后者击碎壁灯的灯罩,引发一系列琐碎聒噪。而在这一次的结束,他恰又摸索到坚硬的牛皮书脊,于是又一起进攻发动,书本砸倒衣架,连同挂在上面乱七八糟一齐倒地......这样于事无补的攻击很快耗尽尼克的体力,在他沮丧于手头空无一物的时候,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情发生了!

嘀——

他如约听到了一声蜂鸣,这就证明敌人还在,战争可以继续。尼克现在可以清晰判断出声音来源,就如同交战双方的对峙,尼克等待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的声音从自己跟前的某个距离传过来,那即是所有动机的根源,孕育每一次异响的平面——声源!一只黑色的幽灵在墙壁另一面觊觎!

嘀——

尼克没想到了结的时刻果真到来,虽然已经期待和推测了无数次,可此刻的尼克依然产生了对命运懵无所知的恐惧,他该作何决定?以不由分说的强势终结这个糟糕的夜晚,亦或是在广袤黑色的掩护下做最后的狼狈逃窜,寒冷第一次袭击了他,耳边的蜂鸣笼罩着尼克,他的手掌碰到了一个凉飕飕的家伙,这是来自金属的熟悉的质量感。尼克握紧了它,他清晰觉察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温度正在注入这个强硬的家伙,他不知道是自己的手掌开始熔化,还是手中的家伙变得柔软。那物体的轮廓舒适地贴合他每一处皮肤的褶皱和关节的曲率,他知道这家什儿此刻已经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他知道,这是一把枪。

嘀!

尼克现在瞄准了他,这种狩猎的兴奋与喜悦包裹了他。此时此刻,尼克完全是一个胜利者,一个宣判者,似乎只要他愿意,事情随时可以结束。多么难得的权柄,尼克留恋于此不可自拔。他想要的是什么呢?复仇的快意远不能够令其满足;悔恨,忏悔,摇曳尾巴乞怜?毫无疑问,这是尼克乐意听到的,他几乎是成竹在胸,他比任何时候都更相信,下一次蜂鸣便是那悔过的丧钟,如同小狗被踩到尾巴时发出的惹人怜爱的嚎叫。

.......

事情没有发生,忿怒在沉默中积攒,天亮之后,尼克或者会记起来前一晚的蜂鸣就是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毫无征兆,杳无所踪——正是这种消极的示威带来了面对整个时间的危机。这熟悉的攻击或者会在剩余无限时间分之一的时刻卷土重来,无限的庞大体量带来不可断绝的忧虑,而这一切阴谋的核心就整个儿的存在墙壁的对立面。尼克感受到身体正在升温,空气正在膨胀,他很清楚,一切源自恐惧,仇恨与复仇是唯一的解决之道,他的手或者说他的工具,长久以来等待的就是这个,那金属的温度已经恰到好处,现在需要的只是用一次结束赋予其意义。

嘀!

从密布弹孔的断壁残垣之中,尼克听到那令人心安的蜂鸣。他几乎是怀着久别重逢的大欣喜爬向墙壁,清晰的声音就从弹洞里的里面传出,他迫不及待伸手去抓,他即将把结果捧在手中——

她是个沉甸甸的女人,刚才疯狂的射击早已令木质墙皮不堪一击。尸体在尼克的拉扯下整个儿地从墙壁夹层之中跌落在地,蜂鸣声继续在他手腕的部位寄生。

故事往往急转直下,漫长的战争挑选了某个毫不起眼的时刻作为自己的结局,那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电子表。事情就此结束,房间一片漆黑。长夜还在继续,再没什么能阻止尼克睡一个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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