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拥有全世界的鲜花
那天,和先生驱车行驶在公路上。路两边的紫粉蔷薇密集成片,长长地蔓延,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来处。“好美啊!”我叹息着赞叹。
“想不想采?”先生突然问我。“不,不想采——我已经过了那个想采的阶段。”我慵懒地靠在副驾驶椅上,屈手撑着额头,肘支在车窗上,骄阳裹着凉风闯进车内,拨弄我零乱的头发,又倏忽从后窗逃走,“就这样看看,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小时候,受父亲的影响,我很喜欢花,喜欢赏花,还喜欢种花。家门前的菜地里,一年四季的花也不断,芍药、迎春、玉兰、月季、腊梅、蔷薇、茉莉……但总觉得不够,看到谁家有好看的而自家没有的花,心里就会痒痒的,恨不得立刻占为己有。当然,那时的我很害羞也很胆小,只是想想而已。
十二岁那年初冬,跟着父亲到寨桥中学玩。有位头发雪白的老园丁正在修剪月季花,被霜打蔫的残花还看得出本来的颜色,有白色、黄色、玫瑰红,那时我家只有最普通的粉色。我已经不记得那天还玩过什么,只记得回家时带了一捆月季花枝。
一到家,我就从书橱中翻出《家庭种花》这本书,找到月季花那一章,细细地看了几遍有关扦插的注意事项。上面说到可以水培,但要先用维生素B12针剂浸蘸切口。我向父亲求助,父亲便带着我去了卫生所,于是我如愿以偿。
我严格按照书本提示,太嫩太老的都淘汰,选择“两年生枝条”,带三至四个侧芽,顶端留一两片叶子,枝条长度十至十五厘米。一番筛选下来,有十几根入了我的法眼,得到了B12的滋润。我找来几个空的新钟腐乳瓶,还找来泡沫切成圆形充作瓶塞,并在上面钻了几个小孔,把枝条从小孔中插进去,这样枝条就悬空在水中。当时天气已冷,为了促进发芽,我还用塑料袋和细铅丝做成小暖棚。
两三周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发现水中的一根枝条切口上长出了一个小小的嫩白色的芽,类似于婴儿的乳牙。长根了!我激动得想要向全世界宣布!一周后,它长到了一寸长,其它枝条中又有两根枝条也开始有根须长出。
春天,我把它们种到花盆里,后来又移到菜地上,当年就开了一朵小小的玫瑰色的月季花。那段时间,我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我亲手培育的月季花,浇浇水、松松土、剪剪黄叶、修修老枝……现在想来,那种心情就像一个母亲看着自己一天天长大的孩子般百感交集。那次成功使我的占有欲膨胀起来,我梦想拥有一个花园,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鲜花,一年四季花开不败。
这个梦想一直持续到我结婚生子又住进公寓房。我成了失地农民。我的花园梦就这样破碎了,我无比伤感、遗憾、不甘、郁闷、委屈……我又梦想有个玻璃花房。
当然,我梦想了却没行动,只是空想而已。而我周围有几个行动力超强的叔叔阿姨,他们把路边摆放的花盆搬回家,把公寓门口的草坪挖掉,种上自己心怡的鲜花,当然多数鲜花都是从路边挖来的。他们每天在自己的小花园辛勤劳动。
其实,之前我们小区中的绿化做得很好,各种花儿也生长得蓬蓬勃勃:梅花、紫玉兰、三角梅、牵牛花、石楠、火棘、桃花、梨花、玉簪……但我看不到它们,也不想看,可能是潜意识认为它们不属于我,也许是觉得自己没参与它们的生长过程吧。
最近几年,这种想法渐渐有了改变,我渐渐习惯了自己失地农民的身份。行走在路上,看到娇艳的花儿不再想摘回家;徜徉在公园里,看到名贵的植物不再想拥有它们,甚至于看到有人采花就想去阻止,我不再想我的梦中花园、我的玻璃花房。
没有一朵鲜花属于我……但是,我拥有了全世界的鲜花,我也不会辜负所遇到的任何一朵鲜花。这样一想,我便再没有遗憾。
现在,遇见好看的花儿,我会细细端详,从叶片到花瓣到花蕊,从热闹的蓓蕾到孤独的残红,我看到它们的生命在每一个时刻延续、转化……我不需要播种、扦插、浇水、施肥、除虫、掐尖、搭棚、牵藤……我只需要欣赏,然后转身离去,不带走一片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