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15 月夜

夜里十二点，月光透过缝隙溜了进来，把靠近窗户的病床上的女人唤醒了。女人睁开眼，看了看周围，这间病房里一共有六张床，但是只有她一个人，房间门是微微敞开的，耳边能听到值班护士来回走动的声音以及隐约的咳嗽声。

她没有立即起身，也不想引起护士的注意，也。她已经九十岁了，前几天不小心摔断了腿，然后被儿子儿媳急急的送到了医院，医生让她住院观察两天。

今天是住院的最后一天，明天她就要出院了。本来因衰老而总是疲惫的身体，但今晚不同，她不知怎么的，感觉自己身体灵活的不行，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虽然她没有大幅度的动，但是她就是知道。

后面一阵脚步声，护士来了。她赶紧侧过身闭上眼睛，感觉护士在床前站了一下，应该是确定她的情况，没过多久便离开了。

听到门微微合上的声音，她转过身来，微微喘着气，后又忍不住小声笑起来。自己这样真像害怕被老师抓住做坏事的小孩。

而后，她缓缓举起自己的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起来，嗯，不太好看，甚至有点难看，褐色的，皱巴巴的，还有老年斑。可转念一想，自己已经九十三了，有这些很正常。

想着想着，她突然皱起了眉，好像面临着一个重大的困境，孩子般嘟起了嘴。

这样难看的手，谁会喜欢啊。

不过他应该不会嫌弃的吧，她想，真快啊，离开他已经三十年了，当时说好要一起到白头的，白了一半的头，那个男人就违约了。哼，男人都是骗人的。

她突然觉得有点难过。那个男人从他离开，每个夜里都会出现在她梦里，今天睡不着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没有梦见他。

他现在一定还是个六十三岁的好看的小老头，而我却是一个九十三岁的老太婆，真是不公平，应该一起变老的才对，一起变成九十三岁的老人，一起承受着因衰老带来的疼痛才对。算了算了，老了像自己这样，可一点也不好。她想。

她顺着月光慢慢看向窗外，只能看到一条细缝，好想去外面看看啊。可是自己腿上打了石膏，不太好移动，又不想麻烦别人。

老了，真麻烦啊，幸亏他没有老的像我这样。

她闭上眼，放弃自己外出的想法，看看能不能梦见他。

果然，她睡着了，他就出现了。他不是那个六十三岁的老头了，今晚梦里，他变成他们俩刚见面时的样子，年轻，英俊，而且眼里满满都是她。她有点生气，想说，六十三和九十三只差三十岁，你二十五和我九十三怎么谈恋爱啊。

她刚想质问他，手举到一半，停住了。那双手不再是那双干瘪苍老的手，而是一双丰满且莹白的手。

她也是二十五的年龄。

对面的男人察觉到什么，笑盈盈的握住了半空中的手，看着她，温柔的问，“今晚月色很美，美丽的女士要不要和我出去共赏月色呢？”

顿时，她感到心里好像住着一只小鹿，砰砰砰跳个没完，脸也红了起来，耳朵也在发烫，还没意识到他问了什么，嘴巴便低低的应了一句：“嗯。”

就这样，男人抱着她，从打开了病房的窗户，呼啦啦的夜风从外面吹了进来，她把头埋进了他的胸膛，感觉他的心也跳的很快，又抬眼望向月亮，今晚月色真美。

能再一次和他在一起真好。

“我们出去走走吧。”男人的声音在头顶想起。

她点了点头。男人便顺着窗户，抱着她跳了下去，她从他怀里探出头，觉得这一切不可思议又在情理之中。

不久，他们便停在了地面上。他牵着她的手，慢慢的走在月光下。

“这次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分开了。”

“是啊，我们这次要一起到白头。”

“我和你说，七十岁的时候啊，我腿突然不好了，可疼了，六十几的时候就没有这个事…”

……

就这样，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天色将明，他们最后变成了九十三岁的老头和老太。

“你九十三岁还是英俊的老头。”

“你九十三岁也是个可爱的老太婆。”

“月色真好，下辈子，你还要不要和我一起看？”

“当然，我这个九十三岁的老头，表示下辈子决不食言。”

“那就这么说定了。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

天大亮，一阵风吹过，什么都没有。而医院里的一间病房里的老太太死了，死在了睡梦中，嘴角还挂着笑，看上去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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