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资治通鉴》[226]海昏侯刘贺的27天皇帝始末(1) —
[白话文]
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
夏季,四月癸未(十七日),汉昭帝在未央宫驾崩,没有儿子。
当时,汉武帝的六个儿子只有广陵王刘胥(汉武帝第四子)还在人世,大将军霍光与群臣商议立谁为新皇帝,大家都认为应当立广陵王。广陵王本来因行为不合礼法而有损于道德,所以汉武帝不喜欢他,这让霍光感到不安。
有一位郎官上书说:“周太王废弃年长的儿子太伯,立太伯的弟弟王季为继承人;周文王舍弃年长的儿子伯邑考,立伯邑考的弟弟周武王为继承人。这两个事例说明,只要适合继承皇位,即使是废长立幼也可以。总之广陵王不能继承帝位。”
这道奏章的内容正合霍光的心意。霍光将奏章拿给丞相杨敞等人传看,并提拔上书的郎官当了九江郡的太守。
[点评]
合理猜测,在立谁为皇帝问题上,霍光是有私心的。因为立年龄小的最好,这样霍光还可以继续以辅政大臣的身份独揽大权。这层心思谁知道呢?能替霍光说他不好说的话的人,是有眼色的,这位郎官就是。至于继承人“贤”还是“不贤”,那就看是挑其优点还是缺点了。
四月十七日当天,由上官皇后下诏,派代理大鸿胪职务的少府乐成、宗正刘德、光禄大夫丙吉、中郎将利汉去迎接昌邑王刘贺,乘坐七辆传车进京,先住进昌邑王邸。霍光又禀明皇后,调右将军张安世为车骑将军。
刘贺是昌邑哀王刘髆的儿子,他是一位狂妄而放纵的人,他在昌邑国的所作所为毫无节制。比方说,他在爷爷汉武帝丧期间,仍然外出游玩狩猎。他曾经出游方与县,不到半天时间就驾着马车飞奔了二百里。
[点评]
昌邑哀王刘髆,是汉武帝第五子,母为孝武皇后李夫人。天汉四年,刘髆受封昌邑王。征和三年,其舅舅贰师将军李广利出征匈奴,因与左丞相刘屈氂诅咒汉武帝、谋立刘髆为太子事发,罪至大逆不道,刘屈氂被腰斩,李夫人家属亦被收监。李广利闻之,投降匈奴,李夫人遂被灭族。后元元年,刘髆去世,谥号哀。霍光选择刘髆之子刘贺为帝,可能也是看中了他身后没有什么力量,外亲都被汉武帝灭族,本人年轻,易于控制。下面陈述刘贺的种种“不贤”,霍光应该早知道,还是私心做祟吧!否则在立皇帝这天大的事情上也属于失职。
昌邑国的中尉(负责昌邑国首都治安)王吉上书对他说:“大王不喜欢研读经书,却专爱游玩享乐,驾着马车不停地驰骋,嘴因吆喝而疲倦,手因挥鞭而疼痛,身体因马车颠簸而劳苦,清晨冒着露水雾气,白天顶着风沙尘土,夏季忍受炎炎烈日,冬天被刺骨寒风吹得抬不起头来,大王总是以自己柔软脆弱之躯,去承受疲劳痛苦的熬煎,这不能保全宝贵的寿命,也不能促进高尚的仁义品德。在宽敞的殿堂中,细软的毛毡上,在明师的指导下研读经书,讨论上至尧、舜,下至商、周的兴盛,考察仁义圣贤的风范,学习治国安邦的道理,欣欣然发奋忘食,使自己的品德修养每天都有新的提高,这种快乐难道是驰骋游猎所能享受到的吗?休息时做些俯仰屈伸的动作以利于形体,以散步、小跑等来运动下肢;吸收新鲜空气吐出腹中浊气锻炼五脏;一心一意积聚精力,调和心神。用这样的方法进行养生,怎能不长寿呢!大王如果留心于此道,心中就会产生尧、舜的志向,身体也能像伯乔、赤松子一样长寿。如果大王一度美名远扬,朝廷得知就会福禄一齐来,封国也就安稳了。当今皇上(指昭帝)仁孝圣明,至今思念先帝不已,对于修建宫殿别馆、园林池塘或享受巡游狩猎等事,一件也没有做,大王应该日夜想到这一点,让皇上满意。在诸侯王中,大王与皇上有着血浓于水的关系,论亲大王就如同是皇上的儿子,论地位大王是皇上的臣僚,因此大王一人兼有两种身分的责任。大王施恩行义,如果有一点不周全,就会被皇上知道,都不是国家之福。”
刘贺看了来信之后,下令说:“我的所作所为确有懈怠之处,中尉甚为忠诚,多次弥补我的过失。”于是,刘贺让侍从千秋将赏王吉五百斤牛肉、五石酒、五捆干肉。然而,刘贺仍然没有改过。
[点评]
刘贺这位小王爷是年轻人,追求“快节奏”,喜欢“野”,也属正常,当年汉武帝年轻时不也是如此。他属于皇亲家族,再加上父亲死得早,没有人管得了他。不过,他还是知道些“好歹”,王吉是忠言,还能奖赏这位老“师傅”。
负责管理刘贺侍卫的官员(郎中令)龚遂,忠厚刚毅,一向坚持原则,一方面他不断劝导刘贺走正路,一方面责备昌邑国的丞相、太傅(刘贺的老师)没有尽到责任。
于是,他引经据典地陈述利害,说到厉害处时声泪俱下。因他不断地指责刘贺的过失,而冒犯了刘贺。刘贺甚至捂着耳朵起身离去,说:“郎中令善于羞辱人!”
刘贺曾经与他的车夫和厨师有一段时间娱乐,不仅失去了主仆尊严,而且大吃大喝,还毫无节制地将赏他们,龚遂入宫哭着用双膝走到刘贺面前,连刘贺的左右也全都感动得流下眼泪。而刘贺却有些生气地说:“郎中令为什么哭!”
“我为社稷的危亡而痛心!希望大王给我一个单独交谈的机会,我将详细地陈述我的看法!”刘贺命左右退出。龚遂才说:“大王知道胶西王刘端为什么会因大逆不道而亡国吗?”
“不知道。”刘贺说这话时,仍然带着怒气。
[注释]
胶西王刘端是汉景帝刘启之子。为人残暴凶狠。他有一个宠爱的年轻人,任为郎官。这个年轻郎官不久与后宫有淫乱行为,刘端捕杀了他,并且杀死他儿子和母亲。后来不务正业,凡是前往胶西任相国、二千石级的官员,如果奉行汉朝法律管理政务,刘端总是找出他们的罪过报告朝廷;如果找不到罪过,就设诡计用药毒死他们。去世因没有儿子继承王位,封国废除。
龚遂没有计较,而是继续陈述说:“我听说胶西王有一个专会阿谀奉承的臣子名叫侯得,胶西王的所作所为像夏桀、商纣一样暴虐,而侯得却说胶西王像尧、舜一样。胶西王对侯得的阿谀谄媚非常高兴,经常与他住在一起。正因为胶西王只听信侯得的谗言,所以落得断子绝孙灭国的下场。如今大王亲近奸佞小人,已经逐步沾染恶习,这是存亡的关键,不能不慎重对待!我请求挑选通晓经书、品行端正的郎官与大王一起生活,坐下时诵读《诗经》《尚书》,站立时练习礼仪举止,这对大王是有益处的。”
刘贺可能担心灭国,所以勉强同意了。随后,龚遂选择郎中张安等十人跟随刘贺照顾起居。可是没过几天,张安等人就被刘贺全部赶走了。
[点评]
龚遂,又一个王吉,满嘴吐沫、声泪俱下的劝说,刘贺依然是你咋说都行,我还是我行我素。
除此之外,刘贺曾经见到一只白色大狗,脖子以下长得与人相似,头戴一顶跳舞艺人戴的“方山冠”,没有尾巴。
刘贺就此事询问龚遂,龚遂解释说:“这是上天的警告,寓意是您的左右亲信,都是戴着冠帽的狗,赶走他们就能生存,不赶走他们就会灭亡!”
后来,刘贺又听到一个人的声音,仿佛在喊:“熊!”刘贺定眼一看,果然见到一只大熊,可是他的左右却谁也没看到。
刘贺又问龚遂,龚遂借题发挥说:“熊是山中的野兽,竟然到了王宫,又只有大王一人看到,这是上天警告大王,恐怕王宫将要空虚,是危亡的征兆!”
刘贺听了这样凄凉的结果,仰天长叹说:“不祥之兆为何接连而来!”
龚遂叩头说:“忠心使我不敢隐瞒真相,所以几次提到危亡的警告,使大王感到不快。然而国之存亡,又岂是我的话所能决定的呢!希望大王好好想想。大王诵读《诗经》三百零五篇,其中说只有‘人事’恰当,‘王道’才能盛行。大王的所作所为,与《诗经》的哪一篇相符合呢!大王身为诸侯王,行事却比平民百姓污浊,想使生存困难、灭亡是容易的事,希望大王深思!”
后来,刘贺又发现自己的王座上出现血污,他再问龚遂,龚遂大声说:“妖异之兆不断出现,王宫空虚就在眼前!血为阴暗中的凶险之象,大王应有所畏惧,谨慎反省!”
尽管龚遂忠诚,尽管异端凶兆层出不穷,然而刘贺始终不改自己的品行。
[点评]
就是这样一个没有改过的刘贺,起程去长安,要成为历史舞台上的主角。
史书都是后来者写成的。刘贺身边出现这么多的异兆,以今天科学的观点来看,这些“狗”、“熊”、“血污”之事在现实中根本就不存在。那为什么还会连续几大段的记载呢?答案只有一个,刘贺是个曾经干过二十七天皇帝的人,他被霍光选中上位,也同样被霍光罢黜。霍光以一个臣子的身份行“废立”之事,本身的合法性就待商榷,给刘贺“栽赃”,讲述刘贺身边的怪异之事,就增加了“天意”的成分,增加了霍光行为的“合法性”。
《资治通鉴》的记载源于班固的《汉书》,班固是本朝人,记载本朝事,自然还是以“因循”成说(官方说法)为主,自然不敢删减这些来自霍光时期的“起居注”;况且霍光之后的汉宣帝也是因霍光从民间而帝王的,自然也乐的接受和延续“霍光的说法”,这样自己继位的“合法性”也就因为“合乎天意”而更加强了。
那么“不语怪力乱神”的儒家司马光为啥不加删减呢?刘贺作为一个“不成功”的反面教材,让后代帝王引以为鉴,不正是他的成书目的吗?在不科学的时代,在“天子”的专制时代,有个“老天爷”管着,做天的“儿子”的皇帝才能有所敬畏,才能不“无法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