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劲儿

陈亚莲手抓一袋垃圾，快走一段楼梯便停一下，跺跺脚好叫亮声控灯照路。新买的运动鞋穿起来就是顺心，猛地击地两下不仅没感到以往的脚掌疼，回缓弹力倒像给脚底按摩似的倍感舒服。

“我去，阿忍啊！想吓死人呀？搞得像地震一样。”右手提一行李箱，左手握两大透明袋炒货的燕子一脸无神，用不耐烦且生气的语气抱怨。

“回来啦？”陈亚莲尬笑回应从下边走上来的燕子。

“嗯。起这么早，要去干嘛？”行李箱暂立放于台阶，两大袋炒货临落行李箱上面，突然停下歇息的燕子用近乎正常的语调提问。可听起来仍显疲惫。

“帮我大姐到批发市场进货呀！”陈亚莲精神抖擞应答，再跳两个台阶才停下。

好奇心一见燕子便油然而生，陈亚莲不合时宜地瞪大眼睛连环发问，“你到哪去了呀？”“去见什么人呀？”“怎么这么神秘？”，每个问题出口她都保持笑脸松弛，还强用调皮音调，欲从轻快氛围得到几天前她问西西也不知的答案。没出意外，陈亚莲连珠式自认的玩笑话合乎情理等来燕子的一个白眼。

撞了南墙才死心的陈亚莲又脸浮尬笑，回过神记起要干什么似的预备落脚继续往下，“我得赶紧去拿货，不然有些款式又没有。”新运动鞋弹跳走近燕子，一个侧身越过，陈亚莲又记起什么，回头挤出一抹笑，“我走啦，拜拜。”她双手插入外套口袋，快步溜走。

“嗯，拜拜。”无力音从燕子口中缓缓飘出。

从火车上下来未经整理的毛躁马尾吃力地随燕子一步步向上挪动而间歇性摇摆。顺楼梯而上的匀称体型说不上完美，但凹凸有致，可燕子不满意。尤其在宽脸厚唇帮衬下给人微胖错觉的自知使其为难。年前，吵吵嚷嚷下了誓言重话，必定瘦成完美穿衣体型。年后回来，她心有耻辱闭口不提减肥塑型之事。

拖着本就不胖的身体爬楼，燕子想起饭桌上才出嫁不到一年的堂姐。堂姐惯爱拿人开玩笑，人称村版杨贵妃。比起以往被她嘲笑唇厚发粗，燕子特恨龙年春节遭取笑骨瘦如柴，像吃不饱饭的身材。也不知为何，燕子入耳与己见截然相反的看法会突然没了从前反嘴速起话题呛声笑回去的勇猛功夫。静默如阿忍，目光交替形状大小不一的菜碟上。

菜肴直冒热气，虽模糊了坐在对面堂姐的脸，却如何也盖不住仿佛抹红胭脂被脂肪撑起的圆润面庞，以及显眼赛猪蹄子的厚胖手臂。时不时装作不经意瞥一眼谈笑风生，传说嫁了个好老公的堂姐，燕子更多定睛桌面肥美的大虾，呲着往外冒油的烧鹅，堆塔式累起的扣肉，喜庆金红色包裹着的红烧鱼块等美味。近几天，燕子顿顿吃不厌见不腻堂姐已稀松平常的桌上菜。嘴上好味道好享受，心却填不饱，但又怕吃得太快太多惹人笑。

前两年还有长辈羡慕加关心燕子坐办公室的清闲体面工作，如今却没什么人问。虽他们从不关心燕子学什么，工作是否对口专业，但眼神比白炽灯明亮。眼瞧着好像在大城市光鲜亮丽工作的人也没给家庭带来多大变化，七大姑八大姨叔叔伯伯们也失去了了解他们工作的兴趣。但年节家庭聚会从无冷场，不聊工作，姨婶子们也没闲着。晚辈们的婚姻那可是大事，有无穷无尽的话题可供畅聊至天荒地老。家有晚辈嫁得好，娶得好的无一不成为大家庭的模范标杆。这不，今年模范无疑是嫁了个好人家的堂姐。

节后回穗城，燕子便暗暗下定决心，北上见网友前要好好补补身子。她特意学西西买鸽子来炖煮。三十几块两只现场生杀的鲜嫩鸽子搭配生姜料酒红枣枸杞入电饭锅，多水慢炖。两大碗浓汤一大碗鸽肉下去，撑胀的肚子在燕子眼里是丰满圆润的好兆头。

楼道声控灯灭，燕子两眼一黑，思绪拉回当下。她三步并作两步，一鼓作气左右手用力脚底使劲儿，从二楼一口气喘上租住的五楼。麻利开门换鞋，放下东西直奔厕所按下热水器烧水开关。

此时此刻，热水澡不单是对昨日一天舟车劳顿身体的抚慰，更是对碎伤之心的疗愈。瞒亲瞒友不远千里北上会网友，燕子的心情忽上忽下，她自己也琢磨不透。由起初的期待转兴奋，到见面的激动变疲惫，再到模糊不清，她现如今的的确确处在懵的状态。承袭家里“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的想法，燕子一毕业便满心期待美好爱情早日降临。她幻想，自己的爱情多少应该像点偶像剧，至少不能比家里的姐姐们差。

大学生在类似穗城的地方常见如尘。到村里，却是一群没出过市甚至没离过县的邻里乡亲们的眼中宝。“习得文武艺，嫁与帝王家。”燕子记得这句歪话，理同父母辈们的看法，花这么多钱上学读书，不就是要嫁个好人家嘛。

与燕子见面的网友各方面都不错，人长得精神。工作上，听他自述，有前途也稳定。男方年级轻轻出来闯荡，不过两年就开了辆二十来万的车。还声称，准备近期买房。燕子越看那张略带黝黑色泽的脸越顺眼，听越多对方聊成就谈计划，越觉靠谱踏实。

短短几天的相处，她满心开花。但，直到回穗城出租屋，燕子仍没搞清男子对她的态度。一起玩得融洽，至少燕子这么认为。可对方始终没开口说要在一起。头一回见面，他没特意探听燕子的情况，对她极好，照顾周到。他记得燕子说要增肥，顿顿带她吃高油脂美食。记得燕子说发质毛躁，特地请她做护理。记得燕子有耳洞，没见面前从网上照片上得知。一见面，大大方方送她两幅精致小耳坠。他还记得，逛街时燕子随口一提的“爱吃炒货”。临走送燕子到火车站，匆忙到路口边买了两大袋炒货。

可绿皮火车从郑市到穗城走走停停一天早已过去，反复翻看手机的燕子愣是没收到对方的信息，就连她无聊发去的几个问题亦尚未收到回复。那人自火车站离别的一句“拜拜”，没再像此前的平日殷勤如蜜蜂主动找她。

洗过澡换了身干净衣服预备再舒舒服服补补觉的燕子掀被惊醒西西。

“啊，你回来啦。”如梦初醒带有想不到意思的西西微睁着眼说。

“嗯。”燕子一反往常不愿多说，就怕说了会被多问。

近处一片寂静，距离不远传来的零散人声杂汇，五分钟步行之遥的马路上大小车响，清晰入耳似催眠曲。俩人同床入梦。

批发市场马路人车堵塞，每挪动几步必得左顾右盼。否则定有喇叭声叫喊声提醒你注意。放眼望去，一条街犹如雨后长满黑蘑菇的枯木一般随处可见黑色塑料包裹。大大小小的黑团，不是在扛肩上就是在车后尾箱，不是堆放在路边摊位几步之处就是环绕在路边树头，等下一个落脚点。黑塑料袋里包着的，多为小店主们打包好的进货。当然大包裹也可能是批发商的补货。满眼黑点无声向陈亚莲昭示，你来得不算早。

左躲右闪，陈亚莲小跑进批发大楼。搭乘电梯在此时明显是个错误的选择，她快步到扶梯处，一声一个歉意地“麻烦借过下”窜上三楼童装服饰区。大姐昨日来电告知，棉料轻薄款的套装很好卖，重点嘱咐多进些类似的货。找到先前进套装的批发商门面，陈亚莲不忙挑选，单刀直入问是否还有棉料套装。老板木然地找出几款样货，甩在陈亚莲面前的过膝高摆放架上。

受过服装设计教学训练的陈亚莲逐个拆开透明包装看货。右手拇指连同中指夹着衣服料，来回轻摩感受棉料的舒适度。而后，一手捻一边衣肩处举止半空正反面，浏览几遍看整体版型及比例。再翻看衣服内里，判断针线做工精细度如何。四包样品同一流程下来，陈亚莲发现没有特别满意的。版型好的，料子不行。料不错的，阵脚又显粗糙。

相较下，她选了阵脚面料都还行的询价。正忙着清货理货的店主看一眼陈亚莲选的样货，依然很木然地回复这款拿下全套的单价。批发拿货，向来都是拿全套，陈亚莲心里有数。一套即为同款各个码数的集合。有到批发市场淘单件货的，但不少批发商都不待见。因为单卖一件意味着全套少了个码数，直接影响批发。也有不少的女装批发商愿出售单件，多为均码款或者仅有小中码两相差别不大的衣服。陈亚莲不着急讨价还价，礼貌一句“我先去看看其他的。”继续到别店挑寻更满意的货。

一圈下来，看过多家货的陈亚莲没觉出有特别大差别。事实上，上回给大姐进货拿的套装她如今也不记得料子版型和阵脚如何。只记得大姐嘱咐说套装好卖，她便多留个意。绕回第一家店铺的陈亚莲挑挑拣拣，定下此次进货所要款式，认真和老板讨价还价一翻。价钱合理，照嘱咐她进了一大包货。

一会儿提着，一会儿拖着，一会儿挽着，陈亚莲把进货袋移到快递门店，照例给大姐邮寄。填完快递单，见人打包好货后，陈亚莲不忘给大姐去个电话告知情况。她特意强调套装的进货情况，正细说刚看过多款套装的详情。大姐笑呵呵打断她，“这里的人哪懂这些。看着不错就行了，又不是很贵的东西，不用这么较真。你刚说的什么版型比例，我也不懂。人人都像你这么厉害，我们这儿的衣服都不用卖啦。”陈亚莲高兴地回，“也是的。我这不都用上求学本事了嘛。”

挂电话，陈亚莲返回批发大厦二楼看看女装。上个月刚提工资的她昨日刚买双新鞋，原计划添置些春装。正好在批发市场，可以淘几件性价比高的好衣服。

来回在二楼转的陈亚莲愣是没相中满意的衣服，正准备悻悻而归。下扶梯，她瞟见日常没太留意到的布料门店。“自己做。”淘不到满意货的陈亚莲脑袋跳出一想法。

抱着称心如意的布料走进半敞开的出租房门，陈亚莲正想问怎么没关门一事。瞧见西西和燕子在看她们每周必追的综艺，不禁喊起来“怎么都不等我就开始看了？”

嘴里发出脆响声，嚼着燕子带回来干货的西西最先回应，“阿忍，快来吃东西。”

“中午不做饭吗？”陈亚莲顺势问。

“不做，就吃这些。”燕子哈哈回。

“啊！真不做饭啦？”纵然陈亚莲也喜欢吃炒货但却不敢再如此放肆，就怕吃多上火，还有口臭。

“看完我和燕子去吃螺蛳粉，要不要一起？”西西说出真相。

“好哇！”原本准备下碗面条的陈亚莲随即拿起刚放在房间的布料，摩擦着地板兴奋挪动到对面房间。“看，我买的布料，要不要我也给你们裁一身衣服？”

燕子抢着说话，“真的假的，你会做衣服？我怎么不知道？”满脸写着不可思议，侧转伸出手，“拿来我看看。”

西西和燕子两人轮换着看陈亚莲买回的三款布料花纹，没形没样，只能点评说说料子手感如何。

简短的新鲜热闹对话后，三人回归往常，围坐看节目。布料搁在靠墙堆放杂物的小椅子上。

作者：草莓味菊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