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VID-19时期的人生：五月的风
今天过去五月只剩最后一天。这些天都在心里倒计时。这五月的日子，不管是刮风下雨，月朗星稀；不管是笑着，说着，忙着，沉默着，叹息着；不管是周末周始，从每天早上看晨光熹微起床，看日头从东到西而作，看天已黑而归，入睡之前望一眼窗外的树影，心里总有一个角落在踩着一首首无声的旋律，踩着默默前移的日子的脚步，踩着这五月的风。一切不舍之情深藏内心。
那天听龙应台在香港大学的演讲《一首歌，一个时代》，里面提到抚慰龙应台母亲一辈的这首老歌《五月的风》。龙应台说从小听母亲在厨房一边炒菜一边哼唱这首歌，只知道这是一首写风啊花的“温柔婉约”和“甜美”的老歌，直到为做那场演讲去查资料才真切理解这首歌的内涵，才理解它其实是一首陪伴着二百万人颠沛流离到了台湾，抚慰了失根的一辈人的歌。
歌曲原唱者周旋三十七华年花季死于一九五七年的上海。歌词作者陈歌辛，一代歌仙，于一九六一年他四十六岁盛年饿死于安徽某个农场。歌曲作者湖南人黎锦光和他哥哥黎锦晖可称现代流行音乐之父，黎氏八骏，如果不是那个年代，会不会如此成就了他们？如果不是那样的年代，又会怎样地成就他们？
而离这首歌创作八十六年后的这个五月里，我不由得不断地听它。边听，边止不住流泪。
五月的风吹在花上，朵朵的花儿吐露芬芳。假如呀花儿确有知，懂得人海的沧桑，它该低下头来哭断了肝肠。
五月的风吹在树上，枝头的鸟儿发出歌唱。假如呀鸟儿是有知，懂得日月的消长，它该息下歌喉羞愧地躲藏。
五月的风吹在天上，朵朵的云儿颜色金黄。假如呀云儿是有知，懂得人间的兴亡。它该掉过头去离开这地方。
今年五月三十日雨中的栀子和杜鹃·上海
蓝花楹图片来自网络
五月家院的李树·益阳
盗朋友丹云的图 · 五月二十七 · 北京
这周今年以来我第一次出差，从上海去了北京，又从北京去了广州，再从广州回到了上海。这一个个熟悉的城市，都是小城长大的我在少女时期多么向往的城市。
在北京，我度过了春光乍泄的时光。北京的五月，风一波一波在蓝天下吹过，掠过姹紫嫣红和杨柳依依，打到脸上，美到心里，那是花季的我，曾在那风里第一次闻到咖啡和远方的味道。
广州，我心中通向世界的南大门。当年的广交会，一片欣欣向荣，有志者意气风发中把酒当歌。广州的五月，一阵阵雨打过一片片紫色的蓝花楹和一朵朵火红的木棉花，一条条街道在一瞬间便被凋零的花和叶铺盖，风卷起路人的怜惜或是悲伤，或是街道工疲惫的目光。又一阵阵暖风吹过，吹来午茶的味道，吹起少女的长裙和长发，吹动少男似坚亦柔的心儿。
虽只是短暂停留，一路扫码，一路给陌生人留下我所有的足迹，站在空旷之处，我只想摘下口罩，让我脸上的肌肤尽情感受那从南到北，从古到今一直吹着的，五月的风。而我心里又只想随风而去，或穿越到从前，抑或从这些我曾经无限向往的城市腾空。
五月的风，从南到北，从北到南，它依然带着我从小就熟悉的潮湿和温暖，和心的向往。五月的风也吹起我肩上和额头的发，虽日渐稀少发白，却也是始终舍不得剪掉的长发。我低头见美丽的花儿开着，抬头见挺拔的树儿摇着，仰头见多彩的云儿飘着，心中的歌一直唱着，那一切美好如陈歌辛写的那般依然令人心颤。
我只想知道，一九三四年，八十六年前，应是不到二十岁的作者，他怎么就已经知道人海的沧桑将如此清晰地呈现如每一个人的一生，人间的兴亡又将不可阻挡地将他凄凉惨绝地毁灭？
五月的风啊，你依然如故地吹着，而感受这风的古今人儿的命运却是如此难料不堪。
我庆幸自己生活在和平开明的年代，因此我心中一直有光，有歌，有花，有树，有祥云。
我虽然时常会哭泣，那都是自己心中情感的起伏。我虽然不断经历分离，那都是自己追求自由的过程。我虽然偶尔经历挫折，那都是自己寻找幸福和真理的选择。
五月的风一年一年轻柔地抚摸我，已经五十年有余，不记得多久没去想这辈子我终究会不会也该经历人海的沧桑，日月的消长，人间的兴亡。
为什么现在，五月的风一如既往地吹着，在这二零二零年代的第一个五月，听着这首美丽的歌，没来由，我会泪流满面？
兴许是因为这一年马上将入六月。一入六月，我又开始画我新的一年的年轮。兴许是因为女儿在云和海的另一边被不同方向的风吹着，我并不知道她和我何时何地能重逢在怎样的心境里。兴许是因儿子在这边五月的夜风里陪我一起走过南京路的商场，而我不知这样的日子，此生是否能再。兴许是因为哥哥们在资江边上五月的风里垂钓，母亲在五月的风里打盹儿，而我却不能陪他们一起老去。兴许是因为老家院子里的那口井，那井边的栀子花开了，那颗李树，在五月的风里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子，而我，却没有它们那样因拥有自己的土壤和根的飘逸。
还是兴许，我心中还有其它隐隐约约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明天就是今年五月的最后一个日子，这五月的风和云，带来了五月的最后一场雨。院子里开着晚春的杜鹃和栀子，一粉一白，在风雨里晶莹剔透地摇曳。
不知道明年又吹起五月的风时，我的心将感受些什么，这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湘伟
2020.5.30. 上海
（修改中·不满意很多想法没有真正表达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