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姑(一)
秋收时节暮云愁,二零零九年的秋季,在这样一个收获季节,我的姑姑与世长辞,到现在快有十一个年头了。
一个五岁的小姑娘,梳着可爱的朝天小辫儿,一张小脸可爱纯真,一张小嘴伶牙俐齿。此刻,她站在老屋的墙角呜呜的哭着,泪水从清澈的两汪清泉中滚滚而出,顺着稚嫩的脸颊流下来,滴嗒滴嗒地落在地上。新花衣上的袖头被抹得湿漉漉的,新衣服是新家父母给她的礼物,她家在五里开外,而今她要离开父母来到这个新家生活了,小小年纪的她怎能不伤心落泪,就连盘旋在墙角王国的蜘蛛也在不停的踟躇着,愁肠百结,万语千言,无从说起。
这老屋就是我的老家,这位小姑娘就是我的姑姑,并不是我的亲姑姑。爷爷和奶奶在结婚十多年后也未曾生育,于是就请人打听说合,从五里开外要来了姑姑。姑姑生于1934年,38年的时候来到我家,正好是五虚岁,懵懵懂懂,稚气未脱,天真烂漫的儿童时代。
来到我家之后的姑姑,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一直要想着再回到原来的家,无奈山高水长路途遥远,整日暗自垂泪。奶奶便终日给她讲故事,做好吃的,温软细语的去感化姑姑,这爱像春日的阳光暖暖地抚摸着幼小的心灵,这爱像清泉一滴一滴的浸入姑姑的心海,凝结在心头的坚冰渐渐融化,明媚的笑容渐次绽放在冬天的早晨。一家人三位一体,乐乐呵呵,爱的母体催生出了温暖的亲情花朵,姑姑的脸上也盛开着三月的桃花,明媚娇艳可爱动人。
姑姑取名叫改菊,菊代表的是女儿的意思,改就是希望奶奶将来生的是男孩儿。姑姑就像时光给我家的宝贝,她的到来还真的给整个家庭带来了好运,在姑姑到来的第三年,大伯出生了,第六年父亲出生了。期间,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饥荒,姑姑跟随着爷爷奶奶到山西黎城逃荒。在饥寒的日子里,姑姑总是把好吃的留给弟弟们吃,把极大的爱心奉献给弟弟们,以极大的耐心看护弟弟们的成长,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减轻爷爷奶奶的负担。一家人虽然地处穷山沟,但自给自足吃喝不愁,平凡的人家有着饱满的笑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姑姑爱热闹,性格爽朗。奶奶的三弟姑姑的舅舅,曾是豫剧三团的团长,每当戏班子在四里五村唱戏的时候,姑姑总要追随而去,逢人就会用灵巧的小嘴说她三舅是豫剧团的团长,于是她的眼睛更明亮了,小嘴喜鹊般的唱着最明媚的歌谣。
光阴似箭,日月穿梭,转眼间大伯和父亲都成为了少年。农忙的时光里,姑姑带着大伯和父亲在一边上玩游戏唱小曲,童真书写于田间地头,歌声流淌于山水沟渠 。劳作之中的爷爷奶奶望一下田间地头的孩子们,笑容漾满了脸面,疲劳也跑得无影无踪;空闲的时间里,一家人在院子里讲着故事,说着笑话,整个院子终日弥漫着最爽朗的笑声。
我家门前长胡同坡下有一口苦水井,一桶水靠着大伯和姑姑共同搅动辘辘才能打上来。有一次,在搅动辘辘的过程中,姑姑不小心脱手了,辘辘把手一下子打在大伯的额头上,吓得她咕咕呜呜大哭起来,一下一下的揉着大伯肿起的额头,饶是如此,一个下午下来,沾着泪水的温暖小手并没有把这个疙瘩给揉下去,而爷爷奶奶只是宽厚的笑一笑,然后又给大伯揉,给予了姑姑最宽容的成长滋润。
转眼间姑姑长成了大姑娘,虽说不上是花容月貌,但也小巧玲珑,肌肤白皙,是个人见人爱的漂亮姑娘。说媒者纷至沓来,凭借媒妁之言,完全可以寻一个理想的去处。但世事轮回,姑姑最后嫁到了奶奶娘家的村落,二十多年前一个姑娘的嫁出,换得了二十多年后一个姑娘的回归。
姑父是村中赶马车的,敦厚朴实,善良忠厚。二人勤俭节约,相敬如宾,想那台马车一定发生过动人的故事:新娘子穿着新衣盘着腿坐在马车上,唱着她多年前在戏台下听来的小曲儿,哼哼着不曾停歇,姑父一步三回头地望着这个要与他共度终生的女人,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柔情。直揉的春暖花开大地泛绿,揉出了家庭的温暖,揉出了生活的温暖。
姑父姑姑一共生育了三男三女六个孩子,对于姑姑来讲,姑父就是她的山,她的海,再大的困难都能在姑父的肩头抖落,再厉害的磨难都能在姑父的心海化解,她的这些小山小溪们,有姑父这座大山大海的依靠,会笑得很欢,会走得很远。
霹雳一声变动,家庭横生变故。在姑父四十多岁之上,最小的三姐还在嗷嗷待哺,姑父生了一场大病,永远的倒在了山寒水瘦的冬日,如黄叶般飘飘零零的离开了这个大树,把一树的嫩枝嫩芽交给了身单势孤的姑姑,临终他拉着姑姑的一双手,看着他幼小的孩子们,泪眼婆娑,深情托孤:一定要想办法带大孩子们,随之长叹一声,赫然长逝。
一声托孤,一世情缘。把姑父送走之后,姑姑也哭完了一生一世的眼泪,她明白,寡妇熬儿将是一个艰难的历程,靠眼泪靠怜悯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要挺直腰杆,勇敢的走上去,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白天,姑姑在田里挥汗如雨,汗水加血水,在和时光赛跑;夜里,在昏黄的油灯下,姑姑在纺着棉花,把嗡嗡的纺织声纺成了孩子们的小夜曲,织成了人间最温暖的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