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年·清明前梦
清明前的一天夜里,我在睡梦中,在隔了无数的日日夜夜后,终于再次见到了我家大王。
我记得街头有汹涌的人潮,有呼啸的救护车,还有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我心慌气短,分不清是电话里还是电话外,有个陌生的声音告诉我,我家大王出了意外,被送去了医院。
我吓得腿都软了。
跑了一家又一家的医院,问遍了一个又一个的护士站,可我找不到他。那种夹缠着无助与绝望的滋味如同绕藤而生的荆棘,在时隔多年后再次扎进了我的心头。
街道太长,长到没有尽头;医院太多,多到让人远远望见便心生怯意。可某种莫名的直觉告诉我,我家大王一定还在哪里等着我,我不能停下来。
我记不清从医院的门槛上迈进迈出了多少次,也不知道时间是否还在流逝,只记得自始至终那种灰暗又紧张的心情。
或许是寻人心切,又或许是神明垂怜,当我踏进又一家医院,支撑着最后一点勇气张口询问前,我听到了护士们聊闲中我家大王的消息。
她们说,我家大王在医院负一楼的手术室……
那里一点也不像是一所正规医院,坐西朝东的方位遮挡了大部分光线,让身处其间的人不辨晨昏。昏暗、破旧,充斥着一种生生死死没完没了的压抑感。缠着绷带的病患,行色匆匆的医护,刺鼻的消毒水……混乱中,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跑到了负一楼大厅的门口,把手按在胸口上,只握了满把自己剧烈又紊乱的心跳。因为我看见了我家大王。
他还是穿着那件灰黑色的旧外套,头发已经有点长了,他低垂着头,一个人坐在手术室门口的座椅上愣神。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所有的无助,绝望,委屈,抱怨,担忧,想念……仿佛吞天的洪浪,在大堤坍塌溃败之前,终于找到了出口,奔涌着,一泻千里。
我张了张嘴,声带却像是被锈住了一样发不出声响,只能用一点点气声,喊他。
他终于抬起了头,不动作,也不说话,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我,一双眼睛里刻着深深的疲惫。
他那样瘦,气色也不好,又不肯跟我说话,我来时的一腔担惊受怕和埋怨委屈瞬间改头换面,变幻成了新一轮的恐惧担忧。可我现在什么也不想问他,不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不问他过得好不好,我只想搓热掌心,给他捂捂手。他却在我伸手的瞬间突然抽身而去,徒留我在清晨的闹铃声里品尝着怅然若失。
我家大王呀,他从来都固执,轻易不肯来搅扰谁,不肯给谁添一点麻烦。可是好不容易见一面,却连句话都不肯留给我,未免小气,这让我有点不开心。
清明祭扫时,我可要在他坟前好好抱怨一通,除非……他一直都无病无灾,逍遥快活。
要好好的呀,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