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
此时,我正出神地盯着面前的女人,炽烈而羞涩。而女人淡淡的敷衍着我的爱恋,她专注于面前标本的制作,终于,她轻轻地把一个新的盒子打开,这次不再是蜻蜓或者蝴蝶的翅膀了,而是我断口均匀,红黄交错的两节手臂。最后一刻,她将盒子举了起来,遮住了黄昏的微光,转向我,莞尔一笑。
(一)
茧那是怎样的一天,如同所有重复的时刻那般,平淡无奇,昏昏愕然。春雨下的缠绵哀怨,而我靠在车边,望着天地间的人走兽散,狠命地吸着烟。的哥就是如此,生意总出现在人们慌乱无措的时候,于是,当我看着一个女人抱着纸盒子朝我奔来的时候,嘴角滑出一丝笑意。贴心地为她打开车门,笼着还未消散的迷蒙水汽,湿润的衬衫还隐隐突出了内衣的轮廓,湿漉的额发,水润的嘴唇,这是个美丽的女人。我腼腆拿出毛巾,递了过去,“拿去擦擦雨水,淋了雨很容易生病”,她接过毛巾,迎上我的目光,一瞬间的碰触竟让我有了山石崩裂的错觉,仿佛回到很久以前,手里怀抱着刚睁开眼眸的羊羔,黑曜石般的璀璨,纯净无暇地烙印着天空之色。当女人将毛巾再次递给我时,我才从惊愕中挣得扎出来,慌乱掩饰着自己的窘迫,“走吧,小哥”她别过脸,淡淡开口“去河溪岸别苑”。说完,她望着窗外,不再言语。
一路无话,隔着身体的间隙,她的心止如水,我的心潮奔涌,悸动伴随着脸颊的潮红,我的每根神经触手都朝向了一旁的女人,她手里的盒子在这逼仄的空间中不合时宜地发出轻微的响动,我余光追随着她的动作。女人轻轻打开盒子,抽出一个小巧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一只蝴蝶,正忽闪着蓝色翅膀,躁动不安。她用手指缓慢地摩擦着瓶身,像是在安抚这受惊的小生命。而我走着从业以来最漫长的路途,贪婪地想留住女人更多的气息。我看着她消失在小区门口,将毛巾拿在手上,靠近鼻子,迷醉方休。这是我平生的第一次失态,第一次心悸,第一次怅然若失,这么多第一次感觉,值得追求。我默默记下了她的小区和她上车的位置,我决定要留住这场天赐良缘。
(二)
城市如同蛰伏的兽,安静时死水微澜,暴躁时惊天撼地,而它每次不一样的小情绪,都将被隔天清晨的早报繁琐地记录下来。某某明星下月巡回演唱将来本市,某某大楼违章搭建,相关部门正在着手调查,某某妇女当街殴打小三,其夫袖手旁观等等,他们密密实实挤在一起,摆在万叔的小报亭灰尘最少的架子上,朝着路过的每个人挤眉弄眼。这个河溪岸边的老书贩,一手提着泡着毛峰的小茶壶,一手翻过晨报的背面,那里有块不一样的标注,本月市里失踪的第六名男性,出租司机,齐铭峰。万叔把脸凑近了一些,看着这张略显熟悉的面孔,有短瞬的骇然。
我久久站在镜子前,注视着熟悉万遍的自己,他年轻,苍白,瘦削精干,可是却依然不完美。我自诩是个清俊的斯文男人,但是昨天的相遇,却让我又开始犹豫自己的自信,那个羊羔般的女人,吸引着无数如我这样的男人,我要怎么跨过万重鸿沟追随她呢?我掬起水洒在脸上,打散掉昨夜的疲倦和失眠,再次看着我自己,暗下决定,要挽留这场相遇。于是我和同行的哥们商量调换了时间,我开始接洽了夜班,遇见她是在黄昏,那么就作为新的开始。
连续两周的倒班,搜寻过每个一闪而逝的面孔,却只剩下我在一次又一次在期望,失望的交错漩涡里躲闪。无数袒胸露乳的女郎打着响指逼迫我停下,越来越多属于夜晚颓然的气味冲散了属于那个黄昏的迷蒙水汽。我买了很多熏香盒子,试图掩盖上一个迷途客人所残留的污秽气味,我是如此狼狈却又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不太真实的愿望,可是此刻她又身在何处。“下面播送一条新闻,据本市街滨河路的群众反映,近日连续发现有不明被焚烧之后的残留物,此事引起市警方的关注,经技术检测,确认是前段时间连续失踪的几名男性随身物品和一些重要的身份证件,而在现场未找到其他有利的线索,希望有目击的群众积极反映,联系电话是****”广播里毫无情感的声音,无可厚非,变相宣示着这些失踪等价于死亡的结局。我刚准备调换音乐频道,这时,对讲机传来同事王粲的声音。“峰子,刚刚有听新闻讲失踪案么?”,他压着嗓子说“这整的什么鬼玩意,全是男性失踪,还都四五个了。昨天我家婆娘还说让我倒白班,不准我晚上出车了”。我扯了一下嘴角“王哥这样身强力壮的,岂有吃亏的时候,再说了,夜班挣得比白班多不少”王粲干笑了两声“话是没错,这事总觉得玄乎,峰子你才倒夜班没多久,可得当心了”末了,他说“以后收车之后,对讲机打个口哨啊,我得知道你还活着”,我心不在焉地嗯嗯两声,挂掉了对讲机。凌晨两点已过,黎明还要等待多久。
(三)
茧茜茜惦着猫步,扭捏甜腻地摇着只着8她轻车熟路地绕过舞池里肉欲横流的人群,真正缺酒的人,永远不会驻足在喧闹处。于是,她朝角落里几个自饮自醉的失意男人走去,弯下腰,露出深沟,男人们大把钞票塞了进去,拎走酒瓶,顺便再揩油一下她紧致的翘臀。这时,她瞧见对面吧台有个穿纯红连衣裙的女人,长长的裙摆拖在浅色的地砖上,碰撞的如此不和谐。而她旁边有个满脸油光的男人,不停地在女人面前的酒杯里斟着满满的液体,茜茜知道,那是诱骗的毒药。
许久未见如此身影,茜茜走近了一些,她看到女人脸上不自然的潮红,显然,那个油光男人的目的快达到了,茜茜淡定自若地靠过去,拍拍男人的肩膀,嗲嗲地努着嘴“我说这位哥哥呀,还在逗小姐姐喝呢,她都醉了”说完,她用手轻抚了一下女人的额头,一片滚烫的潮红。“已经不能再喝了,不然就得送去洗胃了,还是送她回去吧”油光男人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小丫头片子,哪里来滚回哪里去,管莫子闲事”还烦躁地扯了扯领带扣子。“哥哥可别说我管闲事呢,你自己摸摸,都发烧了。”说完,还故作暧昧的神情“大家都是明白人,凡事莫要做的太急躁。”油光男人看着不省人事的女人,拿出皮夹,抽了几张钞票塞进茜茜手里,“去门口拦辆出租,我送她走”。茜茜愉快地接过钱,又有些复杂的回头望了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好自为之,她在心底默念着。
再次相遇,我经历又一次猝不及防的惊愕。将车停在一家夜总会的不远处,我正准备小憩一会儿。“砰砰”,一双涂着浓重指甲油的手伸进半开的车窗,轻叩着。我回头看向这个扮相如野猫似的女郎,她朝我指了指远处正走过来的一男一女,说“诺,那两个醉鬼叫的车”停顿了一会儿,她开口“虽说我不该多管闲事,但那个妹子看来已经被人灌醉了,任着这么丑的男人抱着,这妹子真可怜。”我看着她,没说话。她却饶有兴趣地打量我一番后,嘟着嘴“我说小的哥,你比那个肥猪男人可好看多了,要做好事得赶紧啊,别让蛤蟆糟蹋了白天鹅”说完,还拿细长的指甲轻轻刮了我的鼻梁,俏皮地走开了。而我漫不经心地下车打开后座的门,等待着他们。夜场的门廊闪动着斑斓色彩,茜茜靠在门厅的罗马柱上,吸着烟。她看见小的哥和油光男人如预期般打斗在一起,拳头砸进皮肉的声音跟舞厅里的鼓点一样,疯狂而又悸动人心。一番纠缠之后,小的哥占了上风,他把油光男人按在地上狠抽了几个耳光,踹在路边,暴晒着月光。茜茜和一众好奇的醉鬼们看完这场算是完美的结局,丢掉烟蒂,也散去了。
黑夜的深处,藏着很多双眼睛,他们一开一合,如同一个又一个被撕开又缝合的伤疤,不断流出浓稠的血。我头晕目眩却强撑意识,开往了市医院。后座的女人含糊不清的呻吟又好像压抑痛苦地啜泣。我看了后视镜一眼,转而既视的灯光聚焦在她的脸上,羔羊般的眼眸里不再清澈明朗,她仿佛和无数迷途客人一样,虚弱无力,脆弱不堪。“你再忍忍,马上就到医院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几个字,慌乱地如同她不均匀的呼吸声,我只是想和她说说话,哪怕只是我一个人的自问自答。她蜷缩起了身躯,又呕吐起来,熏香盒子摇晃在车箱里,如死物般沉寂。
(四)
茧湿咸的夜风刮过窗缝,气候的反常已经使得春季也不再如以往一般令人舒爽,值班的小秦和芳云坐在电脑前百无聊赖。“哎,这几天我白天犯困的厉害”小秦打着哈欠,揉了揉蓬乱的头发。“你就别再想着休息了,现在连线索都还没找到,头儿都急的黑眼圈都出来了,咱们这些小的哪儿还有时间睡觉”芳云白了小秦一眼,喝了一口茶“也真是奇了怪了,距离最近的失踪者市医院妇科的魏医生,凶手似乎再没了动静,这有点说不过去”。“那可不”小秦忽然来了兴致,拿起桌上一张写写画画的白纸,对着芳云神秘地说道“私下我也思考过,感觉这个凶手看似杂乱无章的选择作案目标,实则却有种报复社会人渣的倾向。”芳云不信,抢过小秦手里的白纸,看着鬼画符一样的名字和线条,拉下一张脸“得得得,你就讲讲你的分析”。小秦收住一脸的笑容,正襟危坐“我发现这几个被害人都有一些共同的特点。先说说失踪的第一个,是工业大学的大四学生,我私下打听过,这个学生听说在实习期间被人发现有偷窥女同事上厕所的癖好,还被当场抓过。然后,就是第二个失踪者富顺超市的小老板,据周围的商家说,这男的属于万年咸猪手,经常在公众场合猥亵妇女,前段时间还被匿名举报过呢”小秦打开话匣,仔仔细细地分析着“。。。按照如上的说法,最后一个魏医生,在医院的名声也挺臭的,本来就是妇科主任,也不避嫌,借着检查身体的理由,也喜欢揩油女病人,据说还在外包养情妇”。芳云听着也觉得这几个人看似没有关联,实则却有如此共同的不堪入目。他们是医生,商人,学生,领导人。。。同时在更多潜藏的内心,却带着色情狂,偷窥癖的基因子,融进了他们的血液,骨骼和皮肤中。芳云被小秦这番的言论,弄得有些郁郁寡欢。自己也是一名女性,看着周围潜伏这么多不同职业,人面兽心的家伙,心里不免有些烦闷和堵塞。
正当二人各怀心事时,玻璃门被一个穿牛仔夹克的中年男人一把推开,他气喘如牛,声音有些惶恐和极度不安。芳云忙站起身,赶紧倒了一杯水,安抚男人坐下说话。男人在椅子上坐了好长一会儿,稳了心神之后,对芳云和小秦说“警察同志,我。。。我的同事,齐铭峰失踪了。”
你会将秘密怎样保存下来,或者说是如何保鲜它,以至于在将来的不经意间,还会触碰到无法回首的往事往年。是照片,是影片,还是日记呢?我依然爱着那个女人,虽然此时她正躺在手术间里。一条细长的管子从她的咽喉伸了进去,输送出许多已经无法再度消化的酒精。我焦躁不安地踱着步,一圈又一圈,直到出来的小护士给了我一个温和的笑意。交完手术费已经是凌晨五点半左右了,我匆匆下楼,打开车门,准备拿上其余的钱,为她买上一份暖胃的早餐粥。突然发现后座的一堆呕吐物里,她的粉红色皮包正隐隐晃着光,原来是手机没电的提示,而我匆匆按掉了光亮,拿起毛巾,想擦掉皮包上的污秽。忙乱之际,却掉出了一个精致的小本子,白色的封皮和右下角绣着的一只欲展翅欲飞的蝴蝶。
我将内置车灯打开,比起手机,我更想了解这个女孩手写的记忆,我想接近她的心,而这本笔记或许能给我这样一个契机。她用的纯蓝色钢笔,隐隐还能嗅到一种特有的墨香,如同初遇时的那种纯净。扉页里提行的一句话:“
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忧愁。生命是一朵千瓣莲花,我拒绝了绽放的同时,我也拒绝了枯萎和零落
。”
一个欣赏着张爱玲的女人,将这个悲情女作家内心独白放在了自己的回忆里,多多少少,令人觉得怜悯。我翻开了余下的笔记“2009年4月3日,这一夜,凉风席席。卧室的门又一次莫名地被黑暗打开了一条缝,我久久望着黑暗,他也同样望着我,阴险而鬼祟。接着,这股黑暗还是进来了,他拿起床头的眼罩,遮住了我惊惧的眼睛。我想尖叫,可惜夜晚,母亲睡的很沉,和窗外的鸟雀一样,都寂静无声。我的睡裙被黑暗掀开了,专心疼痛,我昏死了过去。”看到这里,我突然怔住了,我以为会是一个女孩对于情感的缠绵悱恻,而似乎一切又不太对劲,我继续看着“2010年8月24日,这天,母亲来到床前给我削了一个苹果,我的小腹还是有些刺痛,像是突然泄了气的皮球那样,空白的疼痛。她眼窝深陷,有些躲躲闪闪的愧疚,可是一切都是美好的,至少外面的天空还是很灿烂。我突然想起了美人鱼的故事,王子最后幸福地跟着误打误撞的公主走了,可是人鱼呢,失掉了鱼尾,而且还得承受每一次行走的撕裂痛处”之后两年的记录都是母亲,我,黑暗。三种不同寓意的代词不断地重复和上演,直到2013年的一篇,这是一个不同颜色的笔墨写下的,是红色的。“2013年10月3日,我看着手中鲜艳的红色染料,有些发憷。我的裙子都是白色的,或者淡蓝色的,可我一直都想有一条大红色的。于是今天,我将所有的染料都泼在最珍爱的白色裙子上,真的很好看,我迫不及待地穿上它,只是气味确实有点不好闻,不过我依然开心的飞起来了。我在客厅,厨房,卧室里跳着舞,转着圈。虽然只有我一个人了,但是我意识到我已经不在是以前懦弱的我了。”故事旁边夹着一张折叠着的海报,一个美丽的女孩,她完美无缺,一只蝴蝶取代了她的嘴。这是一部老旧的电影海报,我依然记得,叫沉默的羔羊。
(五)
河溪别苑紧靠着滨河路,傍水而建。这几日,小区门口的梧桐也开始吐着新芽,为即将而来的初夏做着准备。万叔心情很好,人逢喜事精神爽。最近几日,人们又像是开始记起了他的小报亭,茶余饭后都有人来光顾。特别是最近几周,总有一个腼腆的的士小哥来他这里买上一份。老头有些惬意自得,年岁大了,又有生意做又能享清福,这也是一种人生满足。老头坐在藤椅上,边听着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小曲边问着在一旁无聊翻着报纸的小年轻。“小伙子以前倒是没见过你啊,这段时间天天来这里跑车,生意可好?”说着,还磕了磕烟袋,砸吧两口。“大爷说笑了,生意都不怎么景气。现在网约车多了,我们也快失业了”小伙子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老头笑而不答,他倒没从小伙子脸上看出有多少的沮丧,反而有些愉乐,不禁好笑“生意这东西,强求也没什么用处,人生难得几件大事,倒是要多多操心”说完会心的拍拍小伙子肩膀“人生大事,莫过于娶贤妻啊”。察言观色,是经商之人的本能。老头也知道这个年轻人频繁出现肯定也是为了某个上了心的姑娘,而那个女孩子老头也是见过,也刚搬来不久,只是,他心底存着一块很大的疑云。老头又看了看身旁红着脸的年轻人,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我最后如愿以偿地接近了我爱着的女人,她如我期许的那般纯真,善良。我每天往返于医院和她的家里,为她煲粥,为她端茶递水。我不再掩饰自己对她热烈的爱意,她虽然只是风轻云淡,但也算沉默地接受了我。而那本笔记我没有再看下去,一切都不重要了,我后来将日记本原封不动地装回她的提包里,送回了她的手上。
好奇是朵可望却不可触的玫瑰,在那一天,我忘却了自己是凡夫俗子,是血肉之躯,而玫瑰,看似热情如火,实则暗藏祸心。我为她削好了水果,她出神地看着果盘,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我害怕即将出院的她对我不在表示接纳,于是我找了去她家拿忘记的病历卡为由,匆匆离开了,我希望她惦念一点我为她的好,如此卑微而又渴望。我匆匆买了一大束百合和玫瑰,记得她日记里提到自己喜欢白色和红色,于是我都买了,我只想她安静无忧地和我在一起,我要给她一个鲜花四溢的表白。
到了她的家,我直奔她的卧室,把气球和彩带都挂了起来,把玫瑰和百合放在了能放的花瓶里,突然,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我把头转向衣柜旁边的一个相框里,那是一个特别的相框,银质的边框雕刻着一只可爱的天使和一只狰狞的恶魔。照片是她完美的面容,只是,她的嘴唇上停着一只硕大的蓝色蝴蝶。我走了过去,轻轻触摸了那个蝴蝶,突然发现那是一个蝴蝶状的按钮,我按了下去,像是触碰了什么机关似得东西,旁边的衣柜发出了一阵声响之后,朝两边缓缓打开。
这是个怪物一般的巨口,和鲜花四溢的房间极度的不相对称,我拿出手机,打开前置灯光,走了进去。她的家在一楼,但我却不知道这是还有一条通往地下的台阶,怪异的气味扑面而来,潮气和无以言状的腥臭,像是被准许释放一样,奔涌而出。我慢慢地向下走着,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终于,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秘密的心脏,我摸索着墙边的电灯开关,当微弱的光明取代了黑暗的时候,一切腐败将会赤裸无疑。我靠在长满霉斑的墙壁上,望着这20平米的地狱一样的房间,久久忘了呼吸。地面铺展这一层层塑料薄膜,上面大片大片干涸了许久的血液和油污,苍蝇蚊虫密密麻麻地爬在上面,墙壁上挂满了标本盒子,,全都是大小不一的蝴蝶的标本,只是都没了翅膀,图钉刺穿了他们的躯体,毫无生气的躺在盒子里。而房间的中央,吊着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的球体般的东西,恶臭就是从那里散了出来。我怀揣着巨大的恐惧,走近了那个球体,仔细一看,发现上面居然是很多皮肤,毛发,甚至还有人手指一样的东西,他们被粘合剂粘在一起,油脂和烂肉,腐败变质。我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这么热爱着蝴蝶,因为她想像蝴蝶的进化一样,从茧里得到涅槃重生。而我已经无法承受了,我惊恐地回过身准备离开这里,突然看见身后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美丽女人,她歪着头,波浪般密实的长发垂落,微笑的看着我,随后,头被重物撞击出一片火光,陷入了黑暗。
屋顶吊着的灯发出有些白惨惨的光,印着每个坐在这里的人都是蜡塑一般的面容。对面有三个人,三个曾经见过齐铭峰的人。小秦和芳云一扫疲惫之色,公式化地拿出纸笔,开始对他们的询问。“我先说吧”男人还是那身牛仔夹克,他搓了搓手“我叫王粲,出租司机,从业也有12年了,峰子是我的同事,他去年才来跑租。”“小伙子说实话,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平时和同事关系都好,也没有仇怨,只不过最近发现这小子有点反常。先是调换了工作时间,然后就是频繁地跑滨河路那里,之前他可是不去的,那里坐霸王车的多,一般司机都不愿意去那里载客”王粲喝了一口水,顿了顿“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他失踪的前两天,他说他要有女朋友了,准备表白成功后就换份体面一点的工作。因为我们之前约好了收班之前要在对讲机里互相打个暗哨,从那天之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连他的车也消失了”小秦朝王粲点了点头,报案的那天晚上,王粲也已经将大致经过说了一遍,小秦纸上写下:司机(齐铭峰),倒班(理由?),女朋友(?)。
另一边的芳云将脸转向了一旁的年轻女孩,十几岁的年纪却有着不相称的浓妆,这个夜场公主(人们对啤酒女的戏称)此刻有些焦躁不安,她低着头踢着松松垮垮的高跟鞋,面对芳云的注视,她再怯生生地把脚放好,说起了自己的所见。“我是金月亮的啤酒女,大家都叫我茜茜。平时就是推销啤酒,拿拿小费,保证没干什么坏事”说罢,她尴尬地笑了笑,接着说“失踪的这个司机我那晚上见过,我是帮两个醉酒的客人叫的一辆出租车,司机就是这个帅哥。当时我出于同情,那个女孩看上去是被一个胖子灌醉了,怕她出事,所以叫帅哥帮一下忙,毕竟看那个女孩子扮相,应该是很正经人家的。”她说完低了一下头,“可我没想到小帅哥会那么激动,直接就对着胖子打了起来,之后我看到他们两个抓扯了一会儿,然后那个胖子被的哥打倒在地。门口有监控探头,应该可以证明我说的话。”
芳云记了下来,她问“那个醉酒女孩长什么样?”,茜茜比了比自己,“比我高,没我瘦,不过当时她已经有些不省人事了,脸看不太清楚。穿着一条很飘逸的红色长裙。她的头发真的很长,而且卷卷的,很漂亮。”待两人说完之后,芳云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这时,茜茜突然又补充一句“我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我当时去碰那个女孩的时候,发现她的手腕上有很多割伤,像是自杀未遂的伤口。而且。。。”茜茜有些犹豫,芳云鼓励她接着说“而且,那个女孩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虽然她用了香水,但是我凑近的时候闻着觉得怪怪的,很腥”。小秦拿出纸,又添了两笔。红衣女孩(腥味?长卷发,自杀割伤?) 混子(迷药) 司机(齐铭峰)。
送走两人,屋里只剩下了一个老头,他带着老花镜,依然握着那版寻人启事的报纸,有些呆滞。芳云轻声唤了他“大爷,来说说你的吧”,老头回过神,有些干涩的嗓音从喉咙发出“我是昨个翻报纸看到的,所以来这里。我姓万,大家都叫我万叔或者万老头。我在河溪岸摆书摊已经很久了,这个年轻人还是最近一段时间我才注意的”小秦问道“这个的哥一般都做什么呢?”“开始的时候,他是一直在附近跑出租,有时候会停在小区不远处,像是等什么人,但也没见他等到。后来他开始进入小区,买菜进去,提着饭盒又出来,我猜应该是谁住院了”老头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后来,我仔细观察过,发现他在照顾一个女孩子。这女孩我也见过,长得很标致,模样也乖巧,只是整个人看上去很忧郁,基本没和小区的人说过话。当然”老头忽然话锋一转,“有件事一直没和那个小伙子说。在他没来之前,这个女孩有些反常。那是上月的一天,天还没亮我就起来支书摊了,我看到那个女孩子穿着一件红色裙子从外面走了回来,而她脚上没穿鞋,一路都有她脚底渗的红色的水渍,那拖得长长的一片捏。而且,她经过我的时候,我还闻到她身上一股奇怪的腥味,就像没洗的衣服,都发馊了。白天出门的时候,我却看她又换回白色裙子,穿上了鞋,走出去上班了。”芳云看看老头,又看看小秦,表情茫然。而小秦在纸上写上最后一排:女孩(红裙子?夜归?白裙),司机(齐铭峰)。小秦思索之后,又划掉了胖子,连起了线条,三个司机,三个女孩,交集白裙子。“那么,她的头发呢?”小秦问着老头。“很长,很卷,像大波浪”老头回忆道。小秦于是对等了第二个和第三个女孩,将第一个划掉。纸上只剩下,一个神志不清的女孩和一个失联多日的司机。
昏迷的反义词就是清醒,于是我就顺应了这样的自然规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可依然是漆黑一片。当我意识到自己被一个眼罩蒙住了双眼,想抬手去拿时,可是却发现我已经没了两条手臂。我的挣扎坐起,伴随着铁链的晃动,一个女人轻轻笑了出来。我有些害怕,剧痛也随之袭来,但是我仍然问出话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笑声停住了,过一会儿,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什么怎么做?我的好姐夫”。我突然怔住了,“什么姐夫,你不是欧欧么,我是铭峰,照顾了你半个月的铭峰啊”。女人仿佛走近了一点,依然漫不经心“是啊,我知道你是铭峰,但是我不是欧欧”。“你不是欧欧?”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女人亲口告诉我自己是欧欧,那时她的笑容还很温柔。“欧欧是我的姐姐,我是娜娜,我亲爱的姐夫”女人伸出手,弹了弹我满脸血污的脸,说着“当然,我最亲爱的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而现在,就只有我了”说完,她扯下了我的面罩,我眯起眼睛艰难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她就是欧欧,一样的五官,一样的个子,一样的头发。只是眼神不再是我所遇见的那样温润如水。此刻,她正穿着一袭红色裙子,涂着猩红的嘴唇,像极了妩媚的妖女。我突然记起了她的日记,那篇用红色的笔写下的日记,或许那时,她就已经有了娜娜的人格,那么那些染料。我突然惊恐地盯着她,从那篇日记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黑暗和母亲了。她好奇地偏着头,看着我变了又变的脸色,很乖巧地说“欧欧真的那么好么,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男人为了她不顾一切呢?我当时看着你为了救她揍那个小混混的时候,我都快嫉妒死了”说完,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可是我不喜欢,她开心的事我都不喜欢,我不想让她开心,她那么喜欢枕着你的臂弯睡觉,那么我就要砍掉他们”说完,她指着一旁操作台上被她切掉的手臂,笑的诡异莫名。我看着她神经质的笑容开始慢慢绝望,欧欧或许再也不会出现了,那么等待我的只有死亡。双臂切口处不断渗出的血,我疼得几乎晕厥。而娜娜也注意到我快死掉了,她换乱地拿起台上的纱布,帮我简单处理了一下,我以为欧欧的人格回来了,却听见她说“:现在还不能死呢,我的姐夫。我要给你讲个故事”。于是,我看着她穿着鲜血染过的红裙子,围着那个巨大的茧,转着圈,讲述着欧欧的过去。
“欧欧是我的姐姐,也是个单纯的傻子。她是那么纯净又美丽,可惜上天夺走了她的生父。母亲迫于生计,嫁给了一个染料厂的经理。欧欧14岁那年,她的继父趁她母亲入睡 ,强暴了欧欧,之后便开始了欧欧地狱般的生活”这时我看见她的脚步顿了顿,头微微低了下来,仿佛带着啜泣和不甘“我相信母亲是爱姐姐的,可是没了那个家,她们又要怎么生活。虽然母亲发现了那个禽兽的恶行,却依然屈服在他的拳头之下,可怜的欧欧,我亲爱的姐姐,15岁就被迫堕胎,尝尽屈辱”。
“在她16岁的时候,那个禽兽又一次地踹开了欧欧紧锁着的房门,卧室的母亲已经被那畜生打的昏死过去,欧欧于是尖叫着叫醒了我,她跪在地上,双眼无助地求我,她说‘妹妹,帮我杀掉他,好不好?我不要在受罪了,妹妹’,我怜悯地看着虚弱不堪的姐姐,拿起了枕头下的刀刺进了畜生的腹腔,死命地剁着他。我要让他死,让他受尽痛苦。我懦弱的姐姐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而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我享受杀人的快感,就像是完成一次庄重的洗礼一样,人渣不就是拿来屠杀的么,你说是吧,我的姐夫。”她轻轻抚摸这巨大的肉茧,像看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小心翼翼又倍感爱护。“我为了让姐姐不再单纯,把畜生的血都泼在她最喜欢的裙子上,我要让她记住,记住所受的罪。母亲清醒过来后,没有再说一句话,她把所有的钱和卡都塞给了欧欧,让她滚了出去,她自己则擦掉了刀上欧欧的指纹,替她扛了所有的罪。”
“我爱着我的姐姐啊,我知道她最喜欢蝴蝶,因为蝴蝶有着最绚烂的翅膀,自由无束缚。我也爱蝴蝶,因为它们可以通过茧来进行洗礼,重获新生。于是我大胆建议姐姐做一个真正的茧,用人的血肉来做,把她身上那些不堪的过往统统洗掉。可是姐姐她却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她把我藏了起来,也把我最喜欢的裙子藏了起来,不再让我打扰她的生活。”说完她哭了,哭的很难过,像个迷途的孩子。“可是,生活何曾又放过她。那么美丽的她吸引着无数如蛆虫般恶心的男人,他们偷窥,猥亵,甚至想霸占她,我不能让她这么糊涂下去。我偷偷在她杯子里放安眠药,她睡着了之后,我就可以穿着我最爱的裙子去杀掉那些男人了,所以他们就都在这里了。”说到这里,她却突然恨恨地盯着我,像要把我千刀万剐一般“一切本来很完美的,可是你却出现了。姐姐开始反抗我,阻止我,甚至想和我同归于尽。”她抬起了满是刀痕的手腕,怨毒地说“所以,你也得死,是你拆散了我们”。
时间仿佛都禁滞了,一切的根源,痛苦、埋怨、无奈都不复存在。我平静了,至少在某一刻她清醒的时候,也是对我有种眷恋的感情,我温柔地看着依然是娜娜的她,突然不再选择挣扎。我看着她气急败坏地冲了过来,扯掉我的绷带。血液从断口处喷出,而我却带着炽烈和羞涩,深深地记住了她,如果再来一次,我依然选择静静地坐着,看着她的哭,她的笑,她的歇斯底里和脆弱不堪。这里没有窗户,我却想象着她站在黄昏下,背着微光,对我莞尔一笑。
(七)
茧什么才是万物的结局,那就是黎明破晓。很多身着警服的人们站在一个地下室里久久驻足凝视。墙角边一个早已死透的男人和一群被制作标本的昆虫正虔诚地注目在这个巨大的球体。法医拿刀破开了这个无数纠缠在一起的血肉之茧,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孩蜷缩在里面安详地永久沉睡着。她的身后有着一块巨大的翅膀,是无数蝴蝶翅膀组合在一起,混合着血污和油渍,却依然光彩夺目。法医将盒子里男人的手臂取了出来,带着残缺的尸体,拖上了担架。滨河路的支队在河里吊起了失踪的汽车,而消防人员也撤走了肉茧和无数的蝴蝶标本,消毒,杀虫,最后封上了这个罪恶的地下通道。
芳云在晨曙的光中摊开了手掌,一张字条静静地躺在上面,是用纯蓝色的钢笔写的,娟秀的字体很舒适也很漂亮“这样看起来,反而是朝生暮死的蝴蝶为可羡了。它们在短短的一春里尽情地酣足地在花间飞舞,一旦春尽花残,便爽爽快快地殉着春光化去,好像它们一生只是为了酣舞与享乐而来的,倒要痛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