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中豫国都城顺阳迎来了一大群从未见过的身着奇装异服的人。这些人身穿紫色长袍,发带缠绕在鬓角束起的小鬏之上,并不容易解开,不穿鞋,单单在左右脚腕处套上一串亮晶晶的环子。这些人面部被特质的陶土面具所覆盖,上面只画着五官,看起来十分夸张,也有些吓人,盯着看他们进城的人群总会带着孩子,像逛什么节日会一样,好些孩子都被吓哭了。
“劳驾,让一让。”声音从面具之中传出,把一旁的不到黄口的孩子吓得痛哭,直喊阿娘,却不见有妇人来,那面具便走到孩童身旁,探下身子问着,“别怕。”
越是如此那孩子越看的清楚面具,哭声也更大些,面具人无可奈何只好起身,此时才注意到同行的人已尽数入城,独留他一人在这里吓人,便感不妥,将身上一串银链取下塞到孩童手中,“先去买些吃食。”孩子哆嗦着,将那银链掉在地上,他头也不回地入城。
“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头?”站在孩童身旁的人问着,眼睛却目不转睛盯着掉在孩童身前的银链。另一人说道,“估计又是请来做什么法式的。”
小孩子也不懂得银链的价值,盯着那银链看了半天便回头继续找阿娘,来来往往的人群,竟然见不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吓得孩子东跑西窜,先前两个站在孩童身旁的人冷不丁地捡起银链,旁人说着,“嘿!这是给孩子的东西,你们两个抢什么?”
“那孩子留下的东西,当然捡了还给他。”
“胡扯!你分明就是看中了东西。”众人纷纷说着,不断指责二人,这二人一横心,将银链摔在地上,“什么破烂玩意儿,我不要了。”便转身愤愤离去。围观的人群盯着这东西,有的说它是从做法式的人身上掉下的玩意,肯定祥瑞,有的说紫色即不幸,又来了这么一堆,不是什么好事。叽叽喳喳,也没人敢去拿一段小小的银链。
一个穿着破破烂烂棉袄的少年径直走过来,“这什么东西,还亮晶晶的。”一把便拾起银链,套在手上,“欸?带上刚刚好!”
众人都道“野孩子,那不是你的东西。”少年笑道,“是你们的东西吗?”
“不是……”
“既然如此,我拿了又有什么不好?”少年笑嘻嘻道,“又不是什么人落下的东西……”
“你!”少年继续说道,“如果真的是什么人落下的,再见时还给他便好了。”众人还要说些什么,却听门口的兵士说着,“都在这儿干什么呢?别看热闹了。”
众人这才散去,留下少年一个人站在原地欣赏着新带上的手环,“哎呀,这还发光呢,肯定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准能买上好几钱呢。”便用袖子小心地遮好,两手揣在一起,哆嗦着“好冷啊好冷啊!”
该是个冷日子,可正午的太阳晒得人有些暖意,只有那些身居陋室的才会喊冷,银链本是凉意十足,冰在手上却怎么也捂不热,少年不免伸出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一面盯着一面向前走,一个趔趄,只听身前一人说着“走路怎么不长眼啊!”便“扑通”落入冰冷的水中,“啊呀!”少年扑腾了几下便冷的下巴打颤,“诶呀诶呀……”连声音都变了调,又抓了好几下,全扑了空,直挺挺地落下,再不见露头。
水面刚结的冰被少年的动作随着“咔嚓”一声脆裂,悬着一圈圈的水波纹,只是水边车水马龙,声音嘈杂,难有人注意,不多时水面却平静了许多。
冬去春来,那帮穿着紫袍的人刚出了城,便被守在城外的暗兵尽数刺死,个个捅成血筛子,一点活气也不给进。
“唔……”见那些人倒下,人群围簇过来,兵士说着,“看什么看,都是一群不长眼的人。”众人看着他们身上被鲜血染红的印记,一位老者说着,“官家,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反正你们记住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就对了。”兵士摆摆手,将老人赶离,将手中的草纸榜捆绑在泥架子上,“以后再发现穿着一样服饰的,一律斩杀。”
“唔……”人们点点头,准备散去,一位肩头绑着纱布的人伸直双臂,目不斜视地盯着那堆死尸,眼睛睁得巨大,裹着肩膀的纱布也渗出了殷红的鲜血,他默默念着,“收!”
只闻“呼”的一阵,一股奇异的风穿过人墙的缝隙,那风中还飘着一股清香的草味,待到众人反应过来,兵士说着,“嗯?还有余党?”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云。那些兵士便向某个方向追去。
“……”躲在暗处的人屏息凝视,心说,“幸好刚刚溜的快……”见那些兵士远去换好一身轻便衣装,套上绑腿,将先前背包里的那身紫色衣袍抛下,又觉得不妥,便咬破手指滴上几滴,仓皇而走,谁也没想到咬破的手指竟然开始聚气愈合,他一路狂奔,却嗅到一阵熟悉的气味,之前来顺阳城的时候是一帮子人领着进来的,本不知道具体的方位,更别说眼下心乱如麻要识别路况了。
“呼……”他轻轻叹道,“本来都命不该绝了,这又是什么地方?”偏是当下越是混乱,越要沉静,他伸出左手,一边喘着粗气道,“应……”
惊奇般的,气息竟然从桥下传来,他大惊失色,并不知晓这气息于他有何关系。他挠头,“什么妖魔鬼怪?”越是走近红桥,这股气息便愈加强烈,不断冲击他的大脑,直到最后一刻才有了一丝线索,“这……是我身上的东西。”他惊诧着,吞了口唾沫,依旧举着左手,慢慢靠近结了薄薄一层冰的水面,虽说结了冰,靠近石岸便边的流冰仍是倔强地前进,每动一分甚至都能听见低沉的“轰隆隆”声,不见冬日他以为该有的无温冰盖。
“哈……”他的身子向后坐着,头却忍不住向下探去。
“危险!”他正要再探过半截身子看去,冷不丁被一人抓住了手臂,一用力扥了回去,“这下面是流冰,要冻裂人的!”
“喔……”他回头看向来人,此人与他所见顺阳城的人不同,头上规规矩矩地顶着一个发髻,只是那发髻被陶土做的圆环固定。身着棕衣乌裙,若说在顺阳城里见到的富人相似吧,他的衣衫十分朴素,连点装饰的花纹都没有,若说普通吧,如此精致的衣裳却罕见百姓拥有。他注视着来人,那人道,“还不回来?”
他再“喔”了一声便踏上了土路,刚刚因为这人的大喊大叫引来不少看热闹的人,正直同族被害,自己也被追缉的时候,他可不想再生事端,连一句话都不想说就想离开,又感觉别扭,这才不温不火地吐了句,“感谢。”
这感谢说的他舌头疼,都是这些泥人把自己来拜访此地的族人杀死,要不是族人们的奋力推搡,他恐怕也成了那些陶刀下之魂了。幸好族人的气息可以一并归收,再孕育千年便有望复归,想到这里他便顿感头痛,一千年啊……谁知道这气息瞬变的,他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没事。”那人说完便离开了,与他在顺阳城见到的情景不太相同,那些人总喜欢盯着族人身上的银链银环看个没完,盯得他浑身不舒服,只能避开那些目光,和族人们挤坐在一起。可这人……哦!他一拍脑袋,“我可真是个傻子,那些玩意儿都取下来了……”
如今真是草木皆兵,他看谁都像是要举着弯刀刺进他胸膛的泥人,偏偏又来了一丝不满,从鼻中泄出,“切……一帮泥偶,还这么嚣张!”可这话他又不敢说。
他刚想继续探下身,忽然觉得这样的行为实在太过扎眼,便拍了拍屁股,咳嗽一声,心道,“这玩意泥偶又无法得到,不妨等到以后。”又回头看了两眼,便走开了。
忽来一阵风吹得众人连忙裹紧衣衫,有的直喊,“噫!怎么突然刮来一阵阴风?”风过清香四溢,沉醉了众人,草味卷着花蜜的甜只熏的人感叹,“今年的腊梅可真是香甜,离老远味儿就飘来了。”
他急促地呼吸着,掰开手中紧紧攥着的气息,一把塞入衣服内侧,又抹了一把草药,顿觉胸口传来暖意,才舒适几分,便听身后的人说着,“追啊!谁追到可赏壳金千枚!”他心道,“这么点儿背!刚出了顺阳就碰见一群追兵。”
他正思索着,后方便射出一枚长枪,直直地瞄准他的肩头,他心说不妙,吞了口唾沫,一个躬身便躲开了,却牵连了肩头上的伤口,渗出棕衣,他只好用右手一把挡住,嘴里念念有词,左手指弯起,直指天空,那些兵士以为他已放弃追逃,说道,“不错,还有些自知之明。”此时他的左手一抖,天沿着指向的方向被拧出一个热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