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体制、骂政府的晚清大V —— 谭嗣同
谭嗣同(1865—1898)的生平事迹,我在多年前就已向大家介绍过,这里不再多加叙述了(想了解的读者见附录地址,不过不算太深入,还有待改进)。我们这里主要想说的是谭嗣同的思想、言论,实际上也就是他的《仁学》。
谭嗣同青年时代曾经有过一个十年的漫游期,壮行八万里,足迹遍布祖国的大江南北,乃至末路穷途、海角天涯,他不辞辛苦,来往于直隶、新疆、甘肃、陕西、河南、湖南、湖北、江苏、安徽、浙江、台湾各省,尽力考察各地的风土人情,尤其注意结交各地的豪杰人物【这是梁启超的说法,实际上谭嗣同没有去过新疆,只是在兰州为新疆某机构做过事;也没有去过台湾,但是其兄死于台湾。谭嗣同的漫游,也不过是在行旅的间隙完成的,时间仓促】。在漫游过程中,谭嗣同不但磨练了自己的非凡意志力,也开阔的眼界,尤其是目睹了大清统治下官吏贪暴、民不聊生的惨象,所以他“誓发宏愿救四万万人”,哪怕牺牲一己所有也在所不惜。
谭嗣同是晚清时代有名的“维新派”,他的目标就是改良政治,而他的言论正是从批评体制、批评政府开始的。正因为他抱定了牺牲精神,所以谭嗣同的言论非常大胆而尖锐,直言不讳。比如他骂清朝皇室是贱种:“奈何使素不知中国,素不识孔教之奇渥温、爱新觉罗诸贱类异种,亦得凭陵乎蛮野凶杀之性气以窃中国。”(《仁学》第三十篇)
但谭嗣同不是民族主义者(后面会看出这一点),也绝不是一个缺乏理性的“喷子”。谭嗣同本人不但是有名的官二代(父亲曾是巡抚,按照现在来说就是省委书记级别),清季“四公子”之一,而且学富五车,对于儒、墨、佛都有很深的了解(有些批评道家),甚至于连对基督教及西方科学、文化也涉猎甚深。
【1】反体制
先来说谭嗣同对体制的批评,因为这种不仁不义的制度(即秦制或者帝制)不独为清朝所有,乃是“天下为君主囊橐中之私产,不始今日,固数千年以来矣”(见《仁学》第三十三篇),所以谭嗣同狠狠批评道:“故常以为二千年来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二千年来之学,荀学也,皆乡愿也。惟大盗利用乡愿;惟乡愿工媚大盗。”(见《仁学》第二十九篇)
不但批评了体制,对于维护体制的儒家中的荀子一系也进行了严厉谴责(不管有无道理),认为这种意识形态正是秦制的帮凶。对于上诈下愚的国情,他狠批道:“在上者术之,尤利取以尊君卑臣愚黔首,自放纵横暴而涂锢天下之人心。”(见《仁学》第二十九篇)
【2】骂政府
首先,他敢于揭朝廷的老底:“《明季稗史》中之《扬州十日记》、《嘉定屠城纪略》,不过略举一二事,当时既纵焚掠之军,又严剃发之令,所至屠杀掳掠,莫不如是。即彼准部,方数千里,一大种族也,遂无复乾隆以前之旧籍,其残暴为何如矣。”(《仁学》第三十三篇)
谭嗣同又指出,幸好中国不强大,不然就会到处毁坏和屠杀:“幸而中国之兵不强也,向使海军如英,陆军如德,恃以逞其残贼,岂直君主之祸愈不可思议,而彼白人焉,红人焉,黑人焉,棕色人焉,将为准葛尔,欲尚存噍类焉得乎?故东西各国之压制中国,天实使之,所以曲用其仁爱,至于极致也。中国不知感,乃欲以挟愤寻仇为务,多见其不量,而自窒其生矣。”(见《仁学》第三十五篇)谭嗣同认为日本、欧美等国压制中国也是天意,因为中国(政府)太不是东西了;如果中国(政府)能够洗心革面、加强改革自然是最好,如果反要仇恨日本、欧美,以报仇为急务,那就是自不量力、自寻死路了。
这里所说的准葛尔部,曾遭到清军的镇压和屠杀,外加疾病,人口至少减少了一半。因为谭嗣同到过新疆,而且受到当时的新疆巡抚刘锦棠的赏识,料想他谈论准葛尔的事定然是有根有据的。
清政府的文字狱是秦制思想专制、压制言论自由的顶点,谭嗣同对此批判道:“彼其文字之冤狱,凡数十起,死数千百人;违碍干禁书目凡数千百种,并前代若宋明之书亦在禁列。文网可谓至密矣,而今则莫敢谁何。”(《仁学》第三十四篇)
【3】骂军队
清初的大屠杀,不仅是满族军队所为,那些投清的汉军自然也是“居功至伟”。
作为一个湖南人,谭嗣同绝对不以“能征善战”、“解放了半个中国”的湘军为荣,反要进行痛斥:“奈何湘军乃戮民为义耶?虽洪、杨所至,颇纵杀,然于既据之城邑,亦未尝尽戮之也。乃一经湘军之所谓克服,借搜缉捕匪为名,无良莠皆膏之于锋刃,乘势淫掳焚掠,无所不至,卷东南数省之精髓,悉数入于湘军,或至逾三四十年无能恢复其元气,若金陵其尤凋惨者也。”(见《仁学》第三十五篇)
【4】称赞日本侵略军
甲午战争虽然是中国的国耻,但是谭嗣同不因为日军是侵略军就抹杀人家好的一面:
“若夫日本之胜,则以善仿效西国仁义之师,恪遵公法,与君为仇,非与民为敌,故无取乎多杀。敌军被伤者,为红十字会以医之;其被虏者,待和议成而归之。辽东大饥,中国不之恤,而彼反糜巨金泛粟以赈之……当日本去辽东时,民皆号泣从之,其明征也。嗟乎!仁义之师,所以无敌于天下者。”(见《仁学》第三十五篇)不但谭嗣同,连老百姓都对日军感恩戴德,日军离开辽东时都想跟着去日本。
当然,日军也有旅顺屠杀之类的恶行,但是相比二战时期的野蛮化,此时的日本军队还是比较注意文明形象的,尽量与欧美保持一致——这其实是便于提高日本的国际待遇,不再被欧美视为蛮夷。
【5】称赞西方
晚清时期,凡是到过西方的知识分子或者官员,几乎没一个不对西方称颂有加,而且不仅仅是所谓的物资文明,主要也是推崇西方的政治制度。
比如外交官郭嵩焘曾列席旁听英国下议院的辩论,也曾认真研究英国议会政治发展的历史,结果他认识到:“推原其立国之本末,所以持久而国势益张者,则在巴力门议政院(Parliament)有绍持国是之议,设买阿尔(Mayor,市长)治民有顺从民愿之情。二者相持,是以君与民交相维系。迭盛迭衰,而立国千余年终以不败。人才学问相继以起,而皆有以自效。此其立国之本也。”
曾担任过闽浙总督、总理衙门大臣、首任总管同文馆事务大臣的徐继畬在《瀛寰志略》中队美国更是推崇有加,而且认为美国的民主共和制度是全世界最优越的,要知道这个时候还是鸦片战争后不久,美国国力当时还很弱。
徐继畬非常欣赏华盛顿的事功:“华盛顿,异人也,起事勇于胜广,割据雄于曹刘。既已提三尺剑,开疆万里,乃不僭越位号,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几于‘天下为公’,骎骎乎三代之遗意……可不谓人杰矣哉!”
谭嗣同本人虽然没有去过外国,但是跟外国人有很多接触,所以推崇法国道:“夫法人之学问,冠绝地球,故能唱民主之义,未为奇也。”(《仁学》第三十四篇)
谭嗣同显然清楚欧美的一些政治党派的主张:“夫以欧、美治化之隆,犹有均贫富之党,轻身命以与富室为难。”(《仁学》第二十一篇)
谭嗣同主张同西方积极往来,反对盲目排外,并不将列强的通商要求定性为经济侵略:“西人商于中国以其货物仁我,亦欲购我之货物以仁彼也。……夫彼以通商仁我,我无以仁彼,既足愧焉;曾不之愧而转欲绝之,是以不仁绝人之仁。”(《仁学》第二十三篇)
谭嗣同道德高尚,远比康有为之流的精神感召力要强,所以他的的死其实影响是很大的,大大增加了仁人志士对于清政府的绝望和仇视。不管他死的有无价值(比如有人认为他活着价值更大),也不论他死后的影响是积极还是消极,总之他的牺牲是晚清历史乃至整个中国历史上的一件大事——是中国文化的一次闪光!
今天的中国,不是没有学西方,只不过半主动半强迫地学了西方中最坏的一支。尤为注意的,今天的中国还是秦制的余绪、帝制的余孽,只不过君天下、家天下换成了党天下而已,所以谭嗣同的批评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
如果说反体制、骂政府就是不爱国的表现,那谭嗣同爱的是洋人的国吗?谭嗣同在维新运动失败之后,完全有时间逃生,但他就是抱定了牺牲的宗旨,甘愿以自己的鲜血唤醒麻木的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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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一腔热血为家国——戊戌君子谭嗣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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