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爹
小时候,听到别的同龄人喊爸爸,挺羡慕的,问爹,为什么我要叫爹,得到的回答是,人家的爸爸是工人,挣钱的,爹是受苦人,只会种地,于是,又幻想着哪天爹就当工人了,我也叫爸爸,幻想中度过了童年,走过了少年,对于“爹”这个称呼又有了新识,那就是时髦的人家喊爸爸,有着传统思想老观念的人家就叫爹,不用说我家是属于后者了,也就不再纠结这个称呼了,再后来,看到一些港台电视剧里喊“爹地”,还自傲了一把,原来叫爹还挺洋气的!呵呵呵!只不过,我们这儿的方言喊出来是“爹啊”,“啊”字貌似升调,当然在和别人说的时候,是不需要带“啊”的,就说“俺爹”就好。
俺爹是个朴实的农民,尽管他没有如我所愿做了工人,一生面朝黄土背朝天,兢兢业业,在我的记忆中,爹就没有闲过,农业社的时候,为了挣工分,白天下地干活,夏收了秋忙了,晚上还要干到深夜(那时候晚上干活叫跃进),第二天还要早起下地,俺妈也是个好劳力,和俺爹一样吃苦耐劳,一年下来分红,俺家不比别人家少。那一年,爹粜了些高粱,加上家里所有的积蓄,买了一个半导体收音机,那时候那可是个稀罕物,好多人晚饭后去我们家听广播,遇上队里开会还会被借到会上听,幼小的我坐在爹身边,虽听不懂内容,却是很自豪的,那可是俺爹买的!用赵本山的话说,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家用电器!
不过,你千万别以为俺爹奢侈,他一生都省吃俭用,独独喜欢无线电的东西,后来有半导体的人家多了,会听不会修的人自然也多,左邻右舍拿来让俺爹修,还别不信,我看俺爹这儿拔拉拔拉,那儿敲打敲打,还真就找到毛病,然后修好了,还有钟表,有一年正月,我去外婆家住了几天回来,看到炕上摆了好多的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当当的报点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这自然又是邻居们拿来让修的,看着一座座钟表被拿走,听着邻居们感谢的夸奖的话,我骄傲!我有一个了不起的爹呢!真的,我好奇怪,只学了些简谱,在听到一些旋律简单的歌,他会边听边把歌谱写下来,直到三年前他还把《东方红》等曲子写在木板上教侄女弹电子琴呢,厉害吧?有一个词“心灵手巧”,对,就是这个词,因为俺爹会编筐编箩,我家里各种各样的的箩筐,长方形的圆柱状的六角形的,深的浅的,长的短的,能手提的能车上挂的,只要能想到俺爹都能编出来,做工精致,特别是收口处,俺爹叫“列堰堰”(音),各种手法,十分美观。除了我家的,也送给亲戚明友一些,每天吃过晚饭,俺爹就坐个小凳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开始编织,一圈一圈,看着一根根藤条或柳条被码上去,我好想也有爹那样的一双巧手,看着看着,我熬不了,也不知道爹啥时候睡的,醒来时已有一件成品摆在那里,还有,家里的小桌子小凳子小箱子小柜子有好多,全是俺爹用锯子斧子钉子制作的,做工当然没有专业木匠做的好,但实用功能一样,而且用的都是一些废旧木料,说到这点,我想,如果有谁设一项旧物:利用奖,俺爹一定会夺得头魁的,真的,一点不夸张,好多在别人眼里已是废物的东西,被俺爹收拾收拾,哎,又是一个好物件,记得我小时侯唯一的一个玩具木偶,是爹用竹棍做的,胳膊和腿还能活动,那是爹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之后,那个主人公叫龙公二小,小伙伴们羡慕的狠呢,那可是俺爹做的!
遗憾的是,俺爹这一身的本事,却没有一个用于养家糊口,他总说自己没文化,自己又是一个求完美的人,总觉得自己那点本事不能拿来糊弄人,所以一生从事的都是些最低层的工作,土炼过焦炭,背过刚出窑的砖,在铁厂里抬滚烫的铁水,这些工作都是在盛热的夏天,而冬天了就开始到粉坊做粉,这些工作最辛苦,收入却很微薄,瘦弱的他严重透支着自己的健康,还不到六十岁时,别人就问他有七十几了,直到三年前,他被查出肺癌晚期,……
尽管,我和弟弟倾尽我们所有挽救,按医生的安排进行了每一步治疗,然而,病魔太可恶,我们有心无力,有力也无法,与病魔斗争了十四个月后,俺爹走了,从此,我没爹了,叫了四十多年的爹,再也听不到我的呼唤了,年少时嫌弃的称呼此时觉得是那么的亲切,然而,俺爹走了!那声“爹啊”只能到坟前呼喊了,只剩下和别人说起时的那个“俺爹”了,俺爹没了,俺没爹了!两年多来,常常触景生情,常常泪湿枕巾,常常感慨俺爹为什么就没了?!俺爹,那可是世上最好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