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经人家谁读书—再读《柳传》九、2023-12-06
晨读《柳传》,先生笺程嘉燧诗还有《今夕行》等,有关河东君之原来名字为“杨朝”诗,是徐釚《本事诗》所不记载的,应当是徐氏不知。思及《太平广记 卷四二九 申屠澄》则,寻出重读。
唐德宗贞元元年(793),申屠澄赴官濮州,路遇一人家,娶其女。“(申屠澄)既至官,俸禄甚薄,妻力以成其家,交结宾客。旬日之内,大获名誉。而夫妻情义益浃。其于厚亲族,抚甥侄,洎僮仆厮养,无不欢心。后秩满将归,已生一男一女,亦甚明慧,澄尤加敬焉。常作《赠内诗》一篇曰:‘一官惭梅福,三年愧孟光。此情何所喻?川上有鸳鸯。’其妻终日吟讽,似默有和者,然未尝出口。每谓澄曰:‘为妇之道,不可不知书。倘更作诗,反似妪妾耳’,申屠澄。澄罢官,即罄室归秦。过利州,至嘉陵江畔,临泉藉草憩息。其妻忽怅然谓澄曰:‘前者见赠一篇,寻即有和,初不拟奉示,今遇此景物,不能终默之。’乃吟曰:‘琴瑟情虽重,山林志自深。常忧时节变,辜负百年心。’吟罢,潸然良久,若有慕焉”。申诗首句,用《汉书 卷六十七 梅福传》“梅福字子真,九江寿春人也。少学长安,明《尚书》、《谷梁春秋》,为郡文学,补南昌尉。后去官归寿春,数因县道上言变事,求假轺传,诣行在所条对急政,辄报罢”典,自叹官虽与梅福同,为不若梅福流传千古也。次句用《后汉书 卷八十三 逸民列传 梁鸿》“(梁鸿、孟光夫妇)遂至吴,依大家皋伯通,居庑下,为人赁舂。每归,妻为具食,不敢于鸿前仰视,举案齐眉”典,自惭妻子太贤惠,己身不配也。后两句是表明态度:愿意做鸳鸯,生死不渝。诗一般,然而情谊颇好,能够打动妻室。后来,其妻子和诗表明归山林之志,着虎皮走归山中。
是则选自唐代薛渔思《河东记》,成书时间未详,但当在德宗后。彼时之朝代,以开放、包容见称。观申屠澄妻语“为妇之道,不可不知书。倘更作诗,反似妪妾耳”,可知“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当是既有流传。后世更为不堪,南唐开始女子缠足、南宋要求女子守节,莫说作诗,即便是女子之名字,亦不可公开说出口。如《柳传》,其中有姓名者,非出身平康,则是为人教师,前者河东君、后者黄皆令。换而言之,彼时之女士,毋庸有名字,因为她们没有社交需求。
最早意识到这个问题,是读《金銮殿朝夕》,言及有清一朝,贵为公主,只有封号、谥号没有名字。再看官方钦定的史书,所有的《列女传》只是言及某某氏、某某人之妻。亦是无名字之人。古代之礼教杀人,可以此为征也。他们剥夺了女士的工作权利、社交权利,只是把女士作为生育工具,并且还侮辱她们,视她们为玩物,甚至连名字都不给她们,用心险恶也。
再回到《柳传》,河东君周旋于陈子龙、程嘉燧、钱牧斋等人之间,所恃者,无非是美貌和才华。彼时之社会,是无须女子之才华的。恰如申屠澄妻之语,正经人家的女士,无须作诗,作诗索句者,妪妾求欢与人也。如是理解,则河东君所为,皆可解释的通。南明之覆灭,投水欲自尽;牧斋之亡故,自缢殉家。河东君一生之孤苦,除了生命以外,一无所有。如是之世道,如是之人情,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王国维先生遗书“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大可应用在河东君身上。
改田间诗句以为叹:
假如我们不去抗争
敌人用礼教
杀死了我们
还要用手指着我们骨头说:“看哪,这就是奴隶! ”
宁不悲哉,宁不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