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风里 5
6.
接下来的一个月是我整个初中最累的一段日子。每天回家后我都复习到很晚,看很多书,做很多习题。在那天之前,我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晚自修这样的概念。
我拼尽全力只是为了她的一句话,我不曾令她失望,这次也不可以。
无法避免的中考就像少女的一次月经,来时令人焦躁不安,被折腾几天后迎来天阔天空的舒畅。
我如愿考上了一中,狼子如愿留在本校。
那一次班上的几个班干部都发挥得不好,几个女孩都留在本校,包括晴枫。
短暂的兴奋过后,我慢慢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感伤之中。然后潜意识煽情地为我编了一个清晰的梦境:在冷雨纷飞的林荫下,晴枫穿着白色长裙站在我面前,面容凄楚,双目含泪。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向我道别,未容我回答,飘然转身走向濛濛烟雨之中。烟水渐浓,身影愈淡,最终消失不见。
不像以往做的噩梦,一旦醒来便将绝望和恐俱丢回梦中,这一次哀愁随着梦醒愈渐浓烈。睁眼之后的现实不过是梦境的延续——无论如何,在往后的人生中我和她将失散在茫茫人海里。原来,当离别的一刻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我做不到想象中那般洒脱,疼痛超越了预期的界线,来势汹汹让我心颤。
安静的夜里虫子们的叫嚷显得很热闹,房间里亮着灯,我再一次翻看那一封没有送出去的情书。这已经是第六个版本,上面记录了好多我想对晴枫说的话,它们各自寻得最合适的位置,以最大的努力去感动本应读到它们的少女。
“我该把这封信交出去吗?”看完信后我又问了自己一次,然后心中那个声音再次劝我打消念头:“别傻了,那又不是爱。”
那时候我的想法既简单又偏激:既然你不爱她,你去招惹她干吗?爱,意味着相守一生,这是个严肃的人生命题。我还未想好答案呢,怎能去鲁莽作答?
可是,我又不甘心这样默默无声地分别。
真烦!
“有没有想过向云玲表白?”泡在清凉的江水中,我问了狼子一句。
“有啊。”狼子的回答干脆利落。
“什么时候?”
“不知道。”他慵懒地笑,“反正时间多的是,不急。”
确实,他可以不急,至少在可预见的范围内还有三年时间让他慢慢下定决心。
“明天你会去学校拿录取通知书吧?我明天正好没空,你顺便帮我拿一下。我昨天碰到玲玲了,她们也打算明天回校。”狼子斜斜地瞟了我一眼,“明天是个好日子,宜交配,宜表白。明天你把情书交给晴晴吧。”
我红着脸一声不吭,脑海之中我再度顶着烈日骄阳纵情裸奔,甩得蛋疼。
好吧,就这样决定了:明天若是见到晴枫就把情书给她,见不到的话就再也别想这件事!
那天晚上我差点失眠了,不停地幻想着晴枫收到情书的情境:她红着脸惊慌失措,不知道收下还是回绝;我在一旁强忍着紧张,明明面红耳赤却假装风度翩翩,那脸上堆起的笑意估计比哭还难看;她要是答应了我该这样这样,她要是不答应我又该那样那样……哦不,她应该不会在我面前直接看信的,我应该在信封上留个电话……
第二天中午我早早去了学校,领了我和狼子的录取通知书之后,我躲在一处隐蔽的角落里等待着晴枫的出现。那时候学校已经放暑假了,除了初三的学生回来取通知书之外基本上不见什么人影。
身下的草地不断泛起阵阵热气,小草在剧烈喘息喷出浓浓的味道。太阳在天空中缓缓挪动,狠狠发泄着火辣辣的光和热,硬是把我折腾得汗流浃背。
“在见到她之前我会中暑吧,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加一点诚意分。”我再次用衣袖擦了一把脸,无奈地想到。
大门口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但就是不见等待着的少女。越等我就越紧张,心脏不停狂跳,中考时遇到不会做的试题都没有这么折腾。
不知道过了多久,学校大门终于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狼子暗恋的云玲。她独自一个人,并没有见到晴枫在一旁陪同。
“嘿,云玲,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你的好姐妹呢?”我走上前去,厚着脸皮问。
“嘿,一中生!”云玲大大咧咧地向我打招呼,“怎么也不见你的好兄弟?”
“他啊,今天有事没来,叫我帮他拿录取通知书。”
“真巧啊,我的好姐妹也正好有事没来,难不成她跟你好兄弟约会去了?”
“哈?”我顿时愣住,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哈哈!”云玲抿嘴大笑,“开玩笑啦,你们家晴晴到深圳找她姐玩去了,大概会呆一个月那样。怎么,你找她有事?”
“没有!没有!”我连忙摇手。
“还是你有什么东西要交给她?我可以代劳哦。”云玲的眼睛笑得弯弯的。
“不是啦!就是见你一个人过来好奇问一下而已。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我仓惶逃离。
待云玲离开之后我又从隐蔽的角落里冒了出来,配合脸上一点淡淡的哀伤,就像一个阴魂不散的幽灵。
既然见不到她,那只能这样算了。
我猜想了很多跟她相遇的可能,却没有怎么想过她根本就不出现的情况。现在事情比想象中简单多了,我不必忐忑不安地等待她的答复,也不必烦心怎样偷偷地和她去约会。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就是有点难过罢了。
我在校园的长廊里坐了一个下午,思考着一个严肃的问题:我这算是失恋么?如果算的话,那我跟莉莉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不算的话,我他妈的这么难受又是怎么一回事?
淡忘比失恋好得多,淡忘进行得轻柔舒缓,不知不觉,还带着几分诗意的味道;而失恋则伴随着一个彻底失去的仪式,一个一触就痛的锋利画面,痛苦来得那么凶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我想起那个温水煮青蛙的典故,感觉我就是那被热水烫得呱呱大叫四处乱蹦的可怜虫。
一阵风吹了过来,树叶哗哗作响。原来已经是黄昏时分,橙黄的光亮填满了视野。
初一那年我在窗边坐过一段很长的时间,一转头就能望见地上安然生长的小草。我在那草地上挖了一个小坑,将那封情书埋了进去,让我三年来的思念和秘密在这里安然生根,或者慢慢腐烂。
朦胧之中,我好像听见白鸽扑翅高飞的声音。
仓惶抬头张望,却只见白云染着微微霞光,明亮而温暖。那不过是凉风高唱着离歌,呼呼地在耳边吹过。
错过就错过吧,反正,那也不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