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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辛

2016-04-04  本文已影响0人  贞吉

一个家族扎根的历史久了,总会有那么几桩辛密,即便不能惊天,一旦抖出来大家都不太好看。但是一直藏着掖着吧,又都不太好过。

接下来我要讲的这个故事,为了确保还原度更高,我特地从架子最上层翻出了落满灰尘的族谱村志,仔细考究过。虽也不过是祖辈父辈之间的事,然我们与本家亲戚联系甚少,凡事还是求个可靠。

前些天母亲接了个电话,不得空,转交由父亲。这才得知来电话的是多年不联系的父亲的表姊妹。此人倒是坦率,直言来意。说是近日需寄一份文件来,过我父亲的手处理些手续。什么手续会重要到多年不联系的表姊妹来电示意?哦,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屋的相关产权而已。

爷爷那一辈分家是怎么个分发,具体的我不知道更多。爷爷兄弟姐妹八人, 姊妹有二,兄弟共五。如今打来电话的,便是五伯公膝下幼女(姑且称为Y),想借我父亲的手,拿到老屋产权。     有趣的是,没过多久,另一位神龙见首不见的亲戚也打了电话来。

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粗略整理了一下。是这样:他们堂兄妹甚至亲兄妹几人都想独吞各自父亲当初分家得到那一份,但都离乡背井多年,因此盘算私底下找我父亲解决,只是不知为什么一时间反倒都捣腾到台面上来,弄得大家都知道,“哦,原来你也打的这个主意”。

父亲接到第一通电话的时候就意识到,这滩水一旦卷进去就是风波不断,安生日子没得过,于是第一时间就把自己择干净,况且也确实“爱莫能助”。可即便这样,流言还是四起。有亲戚打电话来质问我父亲,“Y说你打了两通电话给她,她说她有你的通话录音,你会把老屋交给她,弄上法庭也不怕。你是怎么回事?你哪里有权利决定!”母亲的怒气当时就起来了。“我们何曾打过电话给她?自始自终都是她打来电话骚扰,说到底也是他们姊妹间事,我们何苦趟这趟浑水?”(Y这人,满嘴胡话。她人虽不在家乡,但家乡统共就这么点大,旧时枝繁又叶茂,真要认真数算起来,泰半远亲。是以Y此人虽身不在家乡,其碎语闲言也算不少。我听过,但这些事向来忌较真,也懒于对号入座,茶余饭后倒可做消遣娱乐。人嘛,尤其是女人,谁不爱点八卦秘辛。)

既然这淌浑水不好趟,但凡有点脑子的人就知道有话不能直着说。因此Y这人找我父亲帮忙,也是扯了个托口,而且是个啼笑皆非的托口。她说,她在内部有人听到风声,上头有文件下来,要把老屋所在的一块区域规划为国家文物保护区,老屋的产权要归国家,但会得到国家相对补偿。这么一来当初老一辈怎么分的家关系到今后能得到的补偿,需要趁早理清楚。

我是不信的。扯托口是一门技术活。Y同志,我很严肃地提醒你,你明显技术不过关啊。

她这个算盘是什么时候打响的?据堂姑母透露,今年年初回来走亲戚的时候就存了。堂姑母这人,甚少搅浑水,是个礼数周全但不关己则高挂起的人物。她说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Y长年累月在外,只在春节回来走走宗族。年初时,堂姑母陪着她回老屋看过。Y当时便问了些万一老屋拆迁处置的相关事宜。姑母当时便留了心,只是也没想她当真敢将主意打到这上头来。

老屋是一栋独立的旧式家族建筑,一层半。一层有店面也有住房,二层有住房和一间住房大的露天阳台。自我记事起,老屋一直是我的爷爷奶奶住着。他二人喜欢在阳台种满花草,屋瓦因年代久远而破碎也修修补补,日子过得悠哉游哉。 我稍大了些,偶尔听闻长辈说起老屋。奶奶虽精明却有眼疾,爷爷又老实不会场面话,在那个年代里举步维艰,更别提分家能有多大好处占。兄弟几人能耐大的有的是,即便没什么能耐,挤兑刁难也还算上手。小叔公是剧本里最适合的反面角色,对奶奶处处打压,从来没给过任何好脸色,因此父亲后来对叔公的不亲近甚至厌恶,可想而知。大家族里讨生活,学不会两面三刀就得学会忍,学会不争。 可有的时候,不争,反而能将结果最理想化。

爷爷奶奶从未想过同兄弟姊妹争抢,也许造化弄人,最终不管如何,老屋确确实实留给了爷爷奶奶。即便东房西厅在兄弟几人中归属分明,可闯荡的闯荡,离家的离家,老屋最终只留下我的爷爷和奶奶。

如今父亲的堂兄妹这几通电话,就是想问我父亲要回当初其父亲名下的那一份。说来也好笑,我父亲虽是长子,祖产却也是没资格更是没那个念头动上半分的。归根结底,要家产这事儿,与我父亲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 我们家一向甚少与爷爷一方亲戚往来,奶奶虽口中说不埋怨,可那么多年隐忍到底还是有怨的。

话说回来,奶奶与姑婆关系浅淡,母亲倒是甚得小姑婆欢心,她二人倒也还算投缘。也因此,于家族中纷繁错杂的琐事,小姑婆对母亲颇多提点。 是以,小姑婆也挂了通电话给母亲。(我其实对于父亲一方亲戚却总爱找我母亲你一事十分不解,许是女人之间好说话?可这种事明明最是尴尬。)姑婆说,她也以为此事欠妥,劝慰母亲宽心。母亲却道,这“原也与我无关,只是她言辞甚为尖刻,不堪入耳。平日里不往来也便罢,我公公出事时不见她这所谓的‘亲人’来拜访探望也无妨,可我公公出殡时连来个电话,表面维系情分也无。莫说这事我们做不了主帮不上忙,便是能帮,我也绝不应的。”

尤记爷爷出殡那日,并无太多人送行。快到行葬队伍启程时,原先应承要来的其中几位伯叔公、姑婆,及其膝下子女却姗姗来迟,险些误了时辰。奶奶满目悲怆,厉声指责,若是不想来自不必勉强,何苦难为故去之人。 我捧着爷爷遗像走在行葬队伍前头,姑姑撑着纸伞与捧着骨灰盒的父亲一道跟在我身后。我只听,父亲颤着音嘱咐姑姑,姐,你快把我的眼泪擦掉,不要让它掉在骨灰盒上弄脏爸爸。

那时候我在想什么?我在想,这些不怀着敬畏悼念之心来的、所谓的“亲人”,我诅咒他有朝一日悉数尝尽我家人今日所承苦痛,且永生永世不得善终。

我如今所感受的,不过是经过多年淡化的历史,真正踏着苦痛和困厄从那段历史中走出来的人,才有最深切的体会。 你以为从前的人们虽穷困,却也善良吗?才不是。人类天性里的恶毒和贪婪,任何时代都一样,哪里需要旁人挑唆。 我明明白白地见过,所以我知道人在现实和利益纷争面前有多可怕。那就是叮着腐肉扭动丑陋身躯的蛆虫。你以为只在戏里才能唱尽世情险恶、人心凉薄?其实生活远比戏剧精彩纷呈得多。 我从来不知道有这么多亲戚,除了利用价值被发现的时候。

父亲猜测,这次事情来得突然,大抵是因为有人债务严重、周转不灵,才想到把脑筋动到这祖产的弹丸之地上,能捞一分是一分。而其他几人又担心自己那一份也被榨干,是才有了这一出。

要我说啊,你们这些人,可真是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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