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情2
禅情2
是在床上昏迷了两三天的人。脸色白得不正常,眼睛却格外精神,目光凝合在自己身上,意味不明。
“施主,外头寒凉,你刚醒还须好好歇息。”怀悯并不知晓这人的名字,又怕人受凉,只得劝他回去躺着。
那人仿若没有听见,蜷着的手在腰间一摸,又瞥了眼身上的僧衣,目光阴冷,声音却沾了几分急切:“我的玉佩呢?”
怀悯一愣,这才想起是自己替他换的衣服。只是他原来的衣衫都晾干了,玉佩怀悯没有见过。
天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雨丝绵密,将院里的青石砖地面润湿了大半。
“施主别急,我并不曾见过,许是落在外面了,”怀悯看了看天气,决心出去寻寻,“不知是怎样的玉佩,我去……”
话未说完,那厢人已绕开他出了门。
怀悯看着他踉踉跄跄几欲跌倒的身影,不放心的跟了上去。
寺门外是一片草丛,长得极盛。那人跪在一处,双手在那半是衰黄的草丛里摸摸索索,没找到就又换一处继续动作。
雨虽不大,绵密的飘下来也打湿了一袭僧衣。宽大的僧衣衬得人愈加清瘦、孱弱。
一块玉佩而已,难道比自己的性命还要紧?
怀悯想他还病着,又见他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不由便又想到自己这几日侍药之心,将人拽起来,闷声道:“我来找,你回去。”将人送进了屋,怀悯要走,对上那双焦灼中泛着一丝苦涩的眼,不由自主又添了一句,“我会替你找到,你且宽心。”
一番折腾下来,那人的脸又白了几分,哑着嗓子回:“……多谢。”
灵川山本就草木繁茂,这几年少有人来,就连上山的路也是杂草丛生,小小的玉佩着实难寻,怀悯沿着山路一路寻遍,终于在路旁被幽草半掩的一处溪涧中寻着了。
怀悯打量着手中的玉佩,色泽暗淡,纹路简单,下端缀以素色的流苏穗子,怎么看也不似贵重之物。
那一定是对于那人而言的十分重要吧。
怀悯一路捏着玉佩久了,只觉手心渐渐沁出一丝透骨的凉意。
入秋的山涧溪水也不比夏日的了。怀悯心想。
回到寺中,怀悯踱至窗前,将掌心摊开,“可是这枚?”
临风窗前的人眼底浮起几分亮光,倏尔又消逝了,嘴角一抹笑意荡漾开来,“……扔了吧,原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笑意极浅,怀悯却看得真切,落在这样一张苍白的脸上,无端让人觉得苦涩。
怀悯摸不准这人是个什么意思,先前那样不管不顾的,现下却连看也不愿多看一眼。又恐他日后想起,扔了不甚妥当,“……不若我先替施主收着,日后想要了可找小僧取回。”
那人似不欲作答,转了话题,“秋雨深重,山路崎岖,小师傅着实辛苦,是我辜负了小师傅一番心意,”想到救命之恩和寻玉之心,不由正色起来,“不知小师傅如何称呼?”
“小僧怀悯。”怀悯收了玉佩敛在袖间,正待开口。
“我叫谢意。”他看了怀悯一眼,“你不是想问我的名字吗?”
“……”
被说中心事的人神色淡淡,幽幽开口:“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因何来了这里?”顿了顿继续道,“你妹妹为你寻药去了,将你放在这里修养。”
妹妹?他孤身一鬼,哪里来的妹妹?想来是他晕倒在路旁,某个好心的路人见他可怜,送上山遍寻了个由头离去了吧。
谢意也不愿多做解释,只抿唇嗯了一声。
怀悯见他恹恹的神情,也不再开口。缓缓扫视一圈,视线定在了案上。
那碗白米粥分毫未动。
自己既然救了谢意,是存着将人好生养好身体的意思,岂料那人丝毫不在意……
怀悯微叹了口气,“粥凉了,我再去给你盛一些。”
一只手止住了他端碗的动作,“不必。”
他一介孤魂野鬼,哪里需要进食。寻常饭菜,在他嘴里,是半分滋味都尝不出的。
怀悯也不恼,仍旧携了食具走了。
屋里燃着檀香,淡淡的香气隐隐传来,熏得人昏昏沉沉,不一会儿谢意就倚在了窗前的案上。
梦中也不踏实。黑云滚滚,雷鸣阵阵,整个屋子如死一般寂静。身着黑衣的人背着身子,谢意想看真切些,却听得平静的声音,“谢凛,我已无话可说……”,心中闪过一丝痛楚,一道惊雷劈下来,照亮了那人发白的脸,青紫色的唇边挂着几道鲜红的血,无声的滴在胸前的衣上。嘴唇仍在开阖,“此生实苦,再不要来世了……”。
谢意呼吸一窒,似是承受不了这巨大的苦痛,猛的睁开了双眼。
……
“既然醒了,就将这粥喝了,”怀悯揭开食盒,用手贴了贴碗背,将盛着粥的碗推了过去,“还温着。”
扑面而来的米粥的清香稍稍吹散了那些复杂的心绪,在那道略带关切的目光下,谢意捏着勺子送了一口粥。
此次他若再拂了怀悯的意,也忒不识好歹了些。
一碗白粥见了底,怀悯将食具一一拾进食盒里,“你且好好歇着,”临到门口停了停,又道,“万事皆有缘法,不可执念过深,施主聪慧,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说完,也不待谢意回应,拎着食盒径自走了。
谢意无奈地闭上了眼。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个中滋味他尝了个遍,却偏偏到如今还舍不下。
他隔着僧衣摩挲着胸前,那里分明安静如冬日深潭,不过梦到那人,就又不安分的跳动着。
想着睁眼那瞬,恍惚间险些将怀悯认成那人,不由哑然失笑。
难道成了鬼也是会有幻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