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
她,皮肤白皙,眉目清秀,一头乌黑的头发,用一根小小的的皮筋扎成了马尾,不短不长,垂到肩下。她,爱笑,不是爽朗的大笑,也不是不露齿的拘泥的笑,是浅浅的笑,嘴角轻轻地上扬,然后定格成一个美丽的弧度,牙齿洁白。我叫她:嫂子,这就是印象里的嫂子。
嫂子是我家邻居,因为嫂子的婆婆和我母亲一个姓,所以我管嫂子的婆婆叫姨,管他的丈夫叫哥哥,她嫁过来我就喊她嫂子。嫂子嫁过来那年,我8岁,也是这样的初秋,不冷不热的天气;那天,大街上放着鞭炮,小孩子们高兴的到处跑,嫂子穿着红嫁衣,眉眼低垂着,略带娇羞,轻轻浅浅的笑着,走进了邻居家的大门。从此,她成为了这个房子的女主人。
嫂子我的老家在农村,农村的女人,只要不忙,一般都喜欢找在一起,拉拉家常,东家长西家短的,或者开开玩笑,就那么打发着时间。可是,嫂子不一样,嫂子很安静,也很少和别人凑在一起聊东家,扯西家。不忙的时候,嫂子喜欢在家里的屋檐下,找一处安逸的地方,织毛衣。毛线团放在硬纸盒做成的笸箩里,随着织针与手的力度滚动着,旁边猫儿把它当成了玩具。嫂子的手很是灵巧,手指灵活而快速的或伸或收,毛线就被锁成了不松不紧而又密实的扣儿,扣扣镶嵌,就变成厚实而美丽的毛衣;嫂子还会用钩针钩出漂亮的鞋面,我常常看嫂子钩织的手,看着看着就出了神,仿佛嫂子织出了天边的云锦,织出了灿烂的星空,也织出了一个女子的心事。
结婚的第二年,嫂子生下了他和哥哥的第一个孩子,取名:昌昌,其实这个名字没有太多特殊的含义,只是农村讲究辈分,而这个孩子恰恰就是“昌”字辈,定下这个辈分的那个人,大抵是希望这个姓氏的人都宏运昌盛吧。生完孩子的嫂子更加贤惠而温婉,悉心地照顾着孩子,哥哥在外打工,偶尔回家,总是能听见这个小小的三口之家传来笑声。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缓缓的,不紧不慢的,像行走的云,流着的水,孩子在光阴里一天天长大,咿咿呀呀的学着说话,踉踉跄跄的学着走路,这样的日子,除了用“时光安和,岁月静好”这样的词来形容,我想不出有什么更适合的了。
你看见上帝伸过手,给了你一块糖,你满心欢喜,可是你不知道,他转个身,偷偷地又塞了一块在你兜里,当你吃完了糖,还在回味,还在遐想,手不经意间伸进兜里,那一刻,比之前更多的幸福感就这样溢了出来。
几年之后,嫂子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取名:毛毛,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本应组成一个“好”字,可是这个男孩的到来,只带来了短暂的美好,此后却再和这个“好”字没有太多的关联,同龄的孩子开始说话的时候,毛毛还不会说话,同龄的孩子开始走路的时候,毛毛还是不会说话,同龄的孩子已经上幼儿园了,毛毛却只会咿咿呀呀的说着别人听不懂的只字片语,他仿佛有自己的世界,听不懂别人的话,别人也走不进他的世界,嫂子一家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是的,这个孩子智力有问题,有人说是自闭症,也有人说其他的,面对大家背后的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嫂子装作没听见,开始带着毛毛去医院,做康复治疗,一去就是十多天,家里只能让她的母亲照顾着,因为她家里还有一个要上学的女儿昌昌。
嫂子四处的求医问药,并没有让毛毛的情况得到改善。嫂子的眼神一点一点黯淡,不再有浅浅的笑容和织毛衣时的飞针走线了,这时坊间的各种流言蜚语肆虐开来,说什么的都有,其中还有人说,是大人上辈子做了孽,这辈子报应到孩子身上,这些刻薄的语言像狰狞的恶魔,残害着这个女人已疲惫不堪的内心。记不得是哪一年了,那天是大年初六,哥哥嫂子吵架了,吵的很凶或者说是哥哥吵的很凶,因为嫂子根本就没说话,哥哥摔碎了家里所有的碗和盘子,母亲赶去劝架的时候,地上已是一片狼藉,那一天,嫂子哭了,她紧紧地抱着毛毛,哽咽着,哭了很久很久。那晚的天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无边黑暗,孤独与绝望。
那些哥哥不在的时间,那些孤独无助的时刻,都是嫂子的母亲在陪伴着她,因为离的近,嫂子的母亲经常来嫂子家,一住就是好几天,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和嫂子一样温柔而善良,每次来嫂子家都帮着嫂子干这干那,眼角眉梢都满是心疼,她心疼着她的女儿。
嫂子也许,人生注定要经历那些不可名状的,突如其来的痛苦,你可能心里一直在喊着不公,可是,在命运面前,我们大多数的时候除了束手无策,又能做些什么呢?嫂子的父亲去世了,去世前的那个月,我还和嫂子去赶集,见过这位老人,一个瘦瘦的老头,抽着烟袋,说话慢条斯理,看着他,我总会想起我的姥爷。据说,嫂子的父亲死在了他家山上的小茅屋里,死之前没有任何征兆,走的很安详。嫂子处理完她父亲的后事,回来那天晚上,天刮起了大风,母亲说,要下雨了,快去嫂子家帮她收晒在平房顶上的花生,那天,嫂子说着语气如常的话,再三推辞着:“不用,我自己能行。”可是我分明听见她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沙哑,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她的眼睛肿的像个核桃,那一刻,我心疼这个女人,想给她一些力量,可是自己是那样的渺小和微弱,身后深深的无力感,把我和嫂子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最近几年,嫂子家的日子过好了一些,去年过年,嫂子高兴地和母亲说,她今年给她母亲割了猪肉,买了年货,还给了几百块钱。听着母亲说这些话,我的内心居然得到了些许的慰藉,虽然,我知道,毛毛还是老样子,而且越来越听不懂别人说话了。可是,生活都是在进行的,情愿的或者被迫的,生而为人,就注定要承受路途中降临的苦难,活着,也是一种修行吧。
可是,我在想,是不是等到所有的业障被原谅,嫂子人生的列车就能开到幸福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