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跑车司机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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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的下班高峰期有两波，一波是七八点，属于不加班的公司以及加班公司里不加班的部门；一波是九点半后一直持续到凌晨，属于加班公司里的一线部门。

每次加班到很晚，出公司门看到外面灯火辉煌的世界时，我有种莫名的感动，好像这个城市的星火是我点亮的。也仅仅只有在这个时候，我对这个城市的参与感，能勉强胜过那份因没有归属带来的失落感。

我打车有个习惯，很喜欢和出租车司机聊天，尽管我不是睥睨天下的掌权者，简单的问候也不是大领导了解人间疾苦的慰问。我只是想和不同的人交流，交换故事，感谢经历。

有那么几位出租车司机，让我印象非常深刻。

暴躁但善良的老哥

有一次我刚坐上车，司机就开始跟我抱怨，一开始我很反感，但是后来我渐渐被他所说的内容吸引。

他带个眼镜，因为坐着看不出身高，但是应该不到170。面黄肌瘦，南方口音，三十多岁。从干燥的嘴唇能看出来，为了跑车可能都忘了下车买水喝。

我刚上车，他就说，小哥你是用高德打的车呀？

我说对。话音刚落，他就说，就得用高德打车，打的好，妈的我是烦死滴滴了。

出于礼貌，我回了句，怎么了？

没曾想这一下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唉你是不知道呀，这个滴滴实在是太黑了。咱们先说拼车，现在拼车滴滴最后给我的钱不过是那个最远的人的钱，剩下的钱全被它收走了。还不能随便拒单，一天只有两次拒单机会。

再说说顺风车，妈的这个顺风车最蛋疼。说顺风，以前还规规矩矩的，现在有的根本不顺路，你还不能拒绝。本想跑完最后一单就回家，现在越跑越远，最后再拉个空车回家，一进一出我能赚个啥钱。

最后，有个最气人的。滴滴，它就是玩大数据的，他能玩死你。为什么这么说呢？比如我一天一般能挣个500，今天我突然有时间，我想多挣钱，这时候它不给你派单了，或者派单很慢，就让你保持一天500的水平。

我还纳闷，为啥这样呢？

为啥这样，为了均衡呗。让大家都吃不饱饿不死，不至于有的司机因为挣得太少退出这个行列。

我恍然大悟。突然觉得这个司机说的有点意思。果然每个行当有每个行当的门路和道子。我开始觉得这个司机可爱起来，很直率，很坦然，说的东西也很深刻。于是我就和打开话匣子的他聊了起来。

一路上，他一直在抱怨。

你说滴滴为啥敢这么干，为啥敢抽成30%？不还是欺负老实人，欺负我们没有本事。谁有个一技之长愿意跑滴滴？北京的出租车公司也不招外地人，我们去掉油钱，去掉吃穿用度，现在跟出租车司机工资差不多！人家还不像我们那么累，早上六七点起床，凌晨才收车，一天超负荷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

听他说到这里，我就顺便问了一个我一直感兴趣的话题。那你们跑滴滴一般一个月能挣多少呀？

以前滴滴福利好，各种补贴，跑到多少单还有奖励，那时候一个月能净挣万把。现在滴滴补贴没了，跑单奖励门槛一再提高，现在一个月也就六七千。都是辛苦钱呀。

不想闲着的大爷

下面说的这个，和上面那个故事截然相反。

首先他是北京本地人，理所当然的跑的不是滴滴，而是出租。有五险一金，朝九晚五，每天悠然自得，怨气少了很多。

我刚上车的时候，司机大爷就哼着小曲，见我上车，就说，最后一单，干活打道回府儿。说的是标准京腔，带着儿化音，一听就是老北京。

我说，回去这么早呀。这不才六点钟。

大爷笑道，这还是晚的呢。咱不急着挣钱，就图个事情干。

一路聊了起来，才知道大爷是传说中的拆迁户。家里按人头分了四套房，全在回龙观。全整租给二房东，一套8k，四套3w，每个月光收租子就月入三万。怕自己闲着，就出来跑个出租。

听完顿时感慨。大爷，我一个月挣得还没您多呢，我也想躺着收租呀。没办法，想在北京买房就得去互联网卖命呗。

大爷一听还有点不乐意，说，年轻人，你咋能这么物质，年纪轻轻就想着房车。你应该先去国企，拿个户口。踏踏实实干几年，以后什么都有了。没有户口，你在北京立不下来的。

我一听这个言论，还就来劲了，心想可得好好和他辩论一下。

大爷，你这话说的不对呀。我去国企，一没门路，二没关系，两眼一抹黑，挣个死工资，那猴年马月才能买得起房子呀，户口对我不就是一张白纸嘛。

年轻人你不懂，车房迟早会有，你得等。但是户口过了这个时候，可就真没机会了。

我听他这么一说，话锋一转问道，大爷，你刚刚说你只要有一个女儿，你女婿在哪里工作呀？

国企呀。

我一听，哦，怪不得这大爷这么明白儿的维护国企呢，那跟他辩论也没啥意义了。顿时打消了和他继续聊下去的念头，就顺着大爷说，大爷你说的对，像高铁，航天这种国字号的国企，去了也不是没有发展。

大爷一听更来劲了，对呀，没有国企，哪来的高铁，巴拉巴拉。我没有了聊下去的兴趣，大爷却一下子来劲了，一个劲劝我，趁年轻能去国企赶紧去。互联网不知道啥时候就裁员了，国企稳定呀之类的老生常谈一个接一个。

聊到称兄道弟的小哥

这件事发生在我还在读研的时候，那时候老师经常派我外出取东西办事，一去就是五十公里，来回就是五百块钱。一般司机都特别愿意接这种单子，这种单子值钱，而且不会打空车，干完一票可以回家早点休息。

我偶尔这样打车几次，毕竟可以报销。有次遇到一个年龄比我大10岁左右的小哥，他也是本地人，不同的是他不是拆迁户。

我和他从北京教育，聊到政治制度，又聊人生经历，来回一共两个小时，聊得是分外投机。甚至还相约有空一起去喝个酒，尽管我知道这是他因为接到这个单子后开心说出来的客气话。但是人嘛，都喜欢听好听的。

刚接到我，听说了我的目的地，眉毛都扬到了发际线上，还不无得意的对旁边等单的同僚说，跑完这单回家接孩子去。

司机明显十分高兴，张口就说，老板，喝红牛还是脉动。我是真被他逗笑了。一是平生第一次受到这么殷勤的对待；二是感慨，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呀。

他是怀柔人。根据他所说，北京十几个行政区，也就海淀、朝阳、西城、东城、丰台是亲儿子，其他几个行政区的教育压根比不上市里，和二三线小城市的教育差不多。就说昌平出名的牛栏山高中，一本率也不过50%。市里呢？别说一本，清华北大都好多个。

还说现在北京提倡素质教育，从小到大，要求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可是所谓的素质教育，靠的什么，还不是拼爹拼妈拼钱拼背景？四点半就放学，还不留作业，这让我们这种穷苦家的孩子怎么比得过。

素质教育，不过是金钱教育。

他还说起了他的人生经历。别人听起来可笑，他亲口说出来确实分外辛酸。

他有个姐，姐姐、姐夫一家开了个汽车修理店。他姐姐就让他来干活，说你好好干，以后这个店我们就交给你。

他一开始干的很卖力，什么费劲干什么。搬轮胎，卸车板，可是一个月后，他姐姐才给他两千块钱。一开始他也没介意，觉得给姐姐干活，自家人不在乎这些。后来干了半年，越来越不是滋味，这两千块钱，也不够养家糊口呀，老说店给我给我，这啥时候能给我。

然后他就跟姐姐说，能不能给我涨工资，或者签个协议，说这个店占多少股份也行。

说到这里他义愤填膺，平时什么都好说，天天夸我，说我真行，我真棒，一提工资立马变脸。那一刻真是看透了她，我亲姐都这样对我，从此过年再也没有去过她家。

他这么一说也引起了我的共鸣。当年读研究生，不也是被导师忽悠画饼嘛。

唉，不说了都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