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往天国一本书

2022-02-08  本文已影响0人  万绍山

按老家习俗,旧历年的最后一天,在万家团圆的日子里,是要给故去的亲人上坟的(老家称"送亮")。今年除夕,在父亲的坟前,点亮香烛,燃放烟花爆竹外,我为父亲烧去了一本自己的书。

四个月前中秋节回老家时,为父亲上坟,也有过祭烧书的念头,但终因觉得矫情而放弃。已是十月,家乡难得的暖日融融。此刻,墓园静寂,阳光孤独空洞,风拂过坟头的枯枝。蹲在父亲坟茔前,我祭烧着厚厚几沓纸钱,用枝条小心拨弄着火堆——按古俗说法,既要让纸钱充分燃烧,又不能拨乱灰烬。燃烧纸钱的火苗呼呼有声,光热灼人,不久,我额头发梢便汗淋淋了。不为身旁妻女所知的是,汗水里混着我点点泪水。

父亲在世时,我们的交流极其有限。我时常想,如果将我们父子间所有的对谈连缀成文,其篇幅在彼此重合的人生书页中确乎只有薄薄的数页,以致可以忽略。但也正因为交流有限,有些话语才弥久难忘、清晰如昨。

年少时,或许是出于维护长辈的威仪,亦或是因为生活艰辛而致的心气不顺,父亲对我近于冷漠,严厉得近乎苛刻。与父亲的交流一直是单向的,我极惮于与其主动交流,多只是被动应答,连不得已而唤出的那声"爸爸"都是怯怯的;及至高中,我到县城求学,当成月成月的分离后回家,我觉察到父亲很想与我多多说话,但彼此心知的那份客气劲儿,让交谈有了丝丝别扭;大学毕业即南下谋得教职,在没有电话的年代,我们鸿雁传书,可以想见只有初小文化的父亲捉笔的不易;以后断续的电话,我们的交谈也简洁无趣,但我能感受到千里之外电话那端的父亲的欣悦;后来,每每至父亲的坟茔,想说与父亲的话,也只能在心中无声独白,断做不到影视剧中角色的自言自语。

没有人十全十美,父亲也不例外。他经历的单调和视野的局限,让我对其行事言语不免有怨怼之处。后来,在他逝去的日子里,我时常回想自己某个场合的不逊言语而愧疚。在心里,我无数次默念我想重新说的话,就像一场场彩排,而演出已没有机会。

父亲的一生,是劳动的一生,他认真对待手头上忙不完的农活,不曾虚度过一天,这一点,我们后辈无法企及。如果说他有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那就是他的与人为善。“忠厚传家久”,他无声的教诲,将伴随我们一生并让我们受益无穷。

我从来羞于别人叫我作家,我只是一个学养浅陋的文字书写者。当不惑之年后才提起笔,我意识到已错过了写作训练的最佳时机,也自不期望成名成家。每一个平凡人的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沧桑。而每一个平凡人的故事都将如一粒尘埃湮灭在历史的烟云中,无人记取,就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所以,我只想作民间底层的书写,截取先辈和自己的故事,留存一份私人记忆,并乐见有缘之同代人心生共鸣,也让愿意了解先辈的后代去窥探前辈发生过什么。

在《夜淡如水》后记中,我写下了如下文字——“父亲健在的时候,我发表了有限的几篇文章,他并不知道。他也并不知道,在别人眼中,我还称得上是一个能写的人。当他在世时,我也没写过关于他的文字。父亲过世两年后,我重新执笔开始写作,并写过几篇关于他的文字。然而,这一切他更不知道了。我未能成为父亲的骄傲。但我想,如若在天有灵,父亲会为我出书而感到高兴的。”我不迷信。但当书页燃烧,缕缕轻烟在冬日清冷的风中升腾、消散时,我冀望有天国的存在,而父亲,呷着一杯热茶,戴着老花镜,正轻轻翻阅着我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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