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线成长
2016年是我最懒散的一年，那一年，我去了稻城，去了台湾，去了冲绳，去了《灌篮高手》里晴子背后的那一片海，去了《薰衣草》里陈怡蓉和许绍洋手牵手走过的那一片薰衣草海。
而2016年是陈琪最忙碌的一年，忙着加薪，忙着升职，忙着筹备婚礼。陈琪是我朋友里为数不多，有一份正经工作的人。他聪明帅气，碰到任何难题都能迎刃而解，脑子像是上了发条啪塔啪塔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运转。
陈琪的未婚妻叫圆圆，听说大学就开始在一起。圆圆是个模特，名气不大，第一次见她是在好朋友周崇的酒吧，那天陈琪把她带来的时候我和周崇大惊，没想到陈琪有这么惊为天人的女朋友竟然一直藏着掖着。
周崇主动上台唱歌表演，下台的时候，我说：“这是陈琪的女朋友，你不能矜持点不要一直在台上瞥人家。”
周崇一脸不屑，说：“你他妈先把你刚刚看到她的时候流出来的口水擦了。”
圆圆是个不折不扣的交际花，来酒吧没多久就和所有人打成一片，喝酒，划拳，玩骰子，在舞池里跳舞，无所不能。
那天玩到一半，陈琪接了个电话，无奈地说老板临时有事儿，让回去加班。
周崇不乐意了，说：“你每次都是中途退场，真扫兴。”
陈琪赔了个笑脸说：“挣钱养家，升职加薪，职场小白苦啊。”
周崇拿了三杯酒，放在桌上，说：“干了这三杯烈的才能走。”
陈琪面不改色拿起杯子哐哐哐干的一滴不剩，看的我和周崇目瞪口呆，他放下杯子说：“每次陪老板应酬都是他谈事儿，我喝酒，几年下来，工资没涨多少，酒量倒是涨了不少。”
周崇咆哮，说：“不可能！这他妈五十多度呢。”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闻了闻看了一眼我和陈琪说：“该不会进了假酒吧。”然后一饮而尽。
喝完不到三十秒，周崇满脸通红，摇摇晃晃举起手指着陈琪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你…你他妈就是个坑。”然后不省人事。
我笑着说了句：“傻逼。”然后拍了拍陈琪的肩膀，说：“你去加班，女朋友怎么办？”
他站起身企图和正在舞池里跳舞的圆圆说话，叫了好几遍都没回应，他看着和别人交头接耳，嘻嘻哈哈地圆圆，最终放弃，说：“算了，让她呆这儿玩吧。”说完就离开了酒吧。
在他出门的那一刹那，我瞥到圆圆追随着他背影的目光，一瞬间那目光寂寞而悲伤。
陈琪工作的地方是一家投资公司，名气很大，在这座城市商业区的中心地段。老板是这个行业里的大亨，动不动挥金如土。我还记得，2014年陈琪收到入职通知书的那天，我们几个哥们儿一起给他在大排档庆祝。一向稳重的他拿起一整瓶洋河单脚跨在板凳上就开始吹。
没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开始打起了呼噜。于是庆祝陈琪入职的祝贺局，变成了几个好友见面的叙旧局。快结束的时候，陈琪突然笔直的坐了起来，一声不响的盯着我们。
我严肃地放下了手里的小龙虾。咽了口口水，屏住呼吸等着陈琪的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陈琪缓缓地说：“我去马路对面的草丛里尿个尿。”
我有点不放心，于是一起跟去。
一系列准备动作后，陈琪站在那一动不动，足足维持了好几分钟。我有点不耐烦，说：“干什么呢，给小草施肥酝酿这么久。”
陈琪转过头看着我说：“这冷风嗖嗖，刚有点感觉，被风一吹，又憋回去了。”
我灵机一动开始吹起了口哨。
陈琪说：“兄弟还是你聪明，这下真有感觉了。”
我暗自得意，突然感觉不对，左脚暖暖的，湿湿的。
我看向陈琪，一声尖叫：“陈琪我去你大爷的，全他妈尿我鞋上了。”
赶紧脱鞋闻了闻，然后推到陈琪面前说：“你闻闻一股尿骚味儿。”然后收回来又凑上去闻了一下说：“竟然还有点洋河的味儿。”
陈琪淡然地说：“兄弟，没啥差别，平时你的鞋也是一股酸味儿，现在有点白酒味儿兴许比平时还好点儿。”
我气的把鞋子冲他扔了过去。
2016年的陈琪已经成为了老板的得力助手，他说，老板告诉他只要这一年干的好，就能提他做VP。于是工作几乎变成了他整个生活。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老板电话一到，他就立马像战士上战场一样，义无反顾。
我们劝他不要这么拼，他说：“我这个年纪正是拼事业的时候，现在不拼更待何时。”
我说：“工作再忙，也要抽时间陪陪你未婚妻。”
他说：“我现在这样拼命工作就是为了以后能给她更好的生活。”
我不再说话。
后来有一天突然接到陈琪未婚妻的电话，电话里她嚎啕大哭，说：“实在和陈琪过不下去了。”
我摸不着头脑，让她发了个定位给我，然后和周崇开车过去在一家婚纱店里找到了她。
圆圆看到我和周崇进门，刚刚缓和的心情又开始爆发，眼泪啪塔啪塔地滴在地上。脸上的妆已经被哭花。
圆圆告诉我们今天是她和陈琪拍婚纱照的日子，结果刚拍不到半个小时，陈琪出去接了电话，说公司有急事儿，老板让他陪见一个客户。圆圆不乐意，想撒撒娇，威胁陈琪说要是今天不拍，那这婚就不结了。本以为陈琪能哄哄自己，结果他反而生气斥责自己不理解他工作，最后留了一句，不结就不结，就走了。
圆圆说完，一边哭，一边喊：“不结就不结，谁稀罕和他结婚。”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周崇在一边发狠，咬牙切齿，一拳一拳打在自己手上，说：“陈琪这小子，想升职想发疯了，妈的，我看他就是欠揍。”
店里一个服务员过来，翻了个白眼说：“两位先生，摄影棚内不能穿室外鞋，麻烦你们去门口换拖鞋进来。”
周崇的嚣张气焰顿时全无，连连鞠躬拽着我和服务员道歉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就去换。”我们两个人像是一对孤寡老人，歪着脚，不让鞋底接触地面，互相搀扶着走向门口。
我听到身后的圆圆噗嗤笑出了声，心里好受很多。紧接着听到跟在我们身后的服务员轻声地嘀咕道：“两个傻逼，脱了鞋走不就行了。”
半个多月后，陈琪兴奋地冲进酒吧告诉我们，公司有一个VP的位置空缺，老板把他推荐给了总部。
又过了半个多月，圆圆和陈琪分手。圆圆把陈琪送给她的东西打包好送到酒吧。
我说：“不等等陈琪？他应该马上就到了。”
圆圆说：“算了吧，他肯定又在加班。”
我叫住她：“圆圆，真的就这样了？”
走到门口的圆圆没有回头，说：“我想找个在乎我的人。”
分手后的一个月里，陈琪拽着我和周崇打电话通知他的亲戚朋友婚礼取消了。
陈琪的二大爷接到周崇的电话，情绪激动：“你什么玩意儿？是不是诈骗，老子报警抓你。”
周崇心平气和地说：“二大爷，陈琪真的和女朋友分手了。”
二大爷说：“好端端的怎么会分手？老太婆，你用手机报警，我先缠住他拖延时间。”
周崇瀑布汗，无奈地冲着手机大喊：“陈琪他妈喜欢男人，所以和那个女的分手了，我是他男朋友。”说完立马挂掉电话。
周崇幽幽地看着陈琪，说：“我去你二大爷。”
之后的日子里，陈琪更加拼命工作，每天几乎都工作到十一，二点，甚至凌晨才回家。
我实在看不下去，趁着休息日，拽着陈琪去健身房。一个健身教练拿了张名片递给我们，顶着黑眼圈的陈琪接过名片一字不差的念出了声：“许明亚，健康终结者，靠，你带我来的什么鬼地方。”身旁的教练倒吸一口凉气，然后缓缓地说：“先生，我叫许明。”
我和陈琪说：“兄弟，你这样不行啊，身体和脑子都撑不住的。”
陈琪说：“公司马上就要出结果了，熬过这一段儿就行了。”
后来公司公布了新上任的VP，不是陈琪，是个外聘。陈琪那天喝的酩酊大醉，脸红脖子粗，指着天花板骂老板。骂到词穷就开始吟诗，他醉眼迷蒙地说：“众人皆醒我独醉，靠，后一句是啥来着？”
周崇接话说：“睡你麻痹起来嗨。”
陈琪顿了顿，大叫：“好诗，好诗。”然后两行泪下来，哭着说：“我想圆圆了。”
听酒吧里的朋友说，圆圆和陈琪分手后，没过多久就有了新男朋友，都是一个大学的，从大学的时候就开始追求圆圆，家里似乎倍儿有钱。
我和周崇一直绝口不提，但后来还是被陈琪知道了，陈琪听到后只是淡淡地说：“挺好，这样我也放心了。”
2017年市场萧条，不少在投资公司工作的人都失业了陈琪也在其中。
那天下午他灰头土脸的抱着一个大箱子出现在酒吧，把箱子重重的砸在地上，里面全是文件和办公用品。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老子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然后闭上眼睛，陷入沉默。
我和周崇拿着两瓶酒过去想安慰一下他，看到他默默的流着眼泪，嘴角却始终上扬。分不清是哭是笑，是悲伤，还是开心。
他接过酒，咕咚咚干掉一瓶，打了个酒嗝说：“妈的，到头来是一场空。”
晚上陈琪说想去K歌，我和周崇平时都是麦霸，于是欣然答应。到了KTV，我和周崇不好意思主动点歌于是假装客气，让陈琪先点，我们在一旁刷手机找歌单。
陈琪点了一首王力宏的《爱你等于爱自己》，说：“这首是圆圆最喜欢的歌，你们喜欢吗？”
我们依旧刷着手机，连连点头，说：“喜欢，喜欢，只要是你唱的都喜欢。”
陈琪拿起我们买的黑方一口气喝了半瓶，说：“那我就不客气了。”语气浩气凛然。
结果我们在KTV呆了两个小时，陈琪把这首歌点了34遍，唱到后来喉咙都哑了，他就开原唱对嘴。我和周崇一首歌没点，两个人互相对视，生不如死。
黑方酒劲上头，陈琪躺在包厢的沙发上一动不动，嘴里一直叫着圆圆。
我无奈，拿出手机发了个微信，说：“陈琪喝多了，一直念叨着你，能来吗？”然后又发了个定位过去。
过了很久都没有回复，周崇说：“你可得了吧，人家都有富二代男朋友了，谁还理他呀。”
又过了30多分钟，毫无动静，我最终放弃，说：“咱俩把他弄回去吧。”
刚准备把陈琪扶起来，一个姑娘气喘吁吁地冲进包厢门，是圆圆。
她坐到陈琪身边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腿上，然后喝了口水，说：“刚出门手机就没电了，只能凭着记忆走到大概的位置，然后一路问过来。”
周崇问：“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个包间？”
圆圆迟疑地看了我一下，说：“我问柜台刚刚有没有三个男的来唱歌，两个帅一个丑。然后服务员就把我带到这了。”
我看了一眼周崇和陈琪，一个白净，一个清爽，于是拿起黑方的空瓶挥舞着大叫：“哪个服务员，叫他过来！”
周崇冲圆圆说：“你这么晚出来，男朋友不介意吗？”
圆圆没有说话满眼温柔地看着在她腿上睡着的陈琪。
我用酒瓶指了指陈琪说：“你谈恋爱的事儿，这小子知道了。听说你过的不错，他说他就放心了。”
我放下酒瓶，顿了顿又说：“但其实我们谁都看的出来，这小子一直惦记着你，吃的菜，听的歌，读的书，甚至连走路的姿势，都有你的影子。”
周崇叹口气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这小子混成现在这样就是活该，幸福在手边的时候，不好好珍惜。丢了工作跑了媳妇儿怪的了谁。”
圆圆突然说：“其实，我现在是单身。”
我和周崇震惊，异口同声地说：“怎么会？”
圆圆温柔地摸着陈琪的头发，说：“我和那男的相处的时候，聊了过去，聊了理想，聊了对未来的憧憬和规划，我发现，不管我们聊什么做什么，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陈琪，我们也聊过做过同样的事。”
她又说：“那男的和我说了好多大学的时候，他为了追我所做的点点滴滴，可是每次他说这些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和陈琪在大学时候的日子。想起我们一起在图书馆看书，想起下雨天他拿着小馄饨在女生宿舍楼下等我，想起清晨五点他牵着我在操场散步。那些日子不是一句分手就能一笔勾销的。”
她拿起陈琪喝剩的半杯酒一饮而尽，说：“知道陈琪没有升职后，我就和那男的提了分手。那天我彻底的明白我还是爱他。无论贫穷富有。”
她在陈琪的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一口，然后轻声细语地说：“你说，知道我幸福，你就放心了。可是如果不是和你在一起，我又怎么会幸福。”
包厢里的绚烂霓虹包裹在这对年轻男女的身上，光芒万丈。
你要相信，即便一路曲折荆棘，但终有一天，你会得到幸福，那时阳光万里，满山野花开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