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小说 | 小丑（你能承受尘世的悲欢离合吗）
文/余夕
我叫阿三，我是个小丑。
啊，我不是马戏团工作的，我是在各种活动中出现的人偶。
别人都是兼职，只有我是全职，大家都说我把小丑扮演的很好，于是，我就被一家活动公司签下了，每天奔波于公司派遣的活动场地。
其实我也会扮演其他角色，但公司只让我做小丑，个中道理，我也不太深想。
但人们确实很喜欢我，尽管我只需要站在那里哭泣。
哭得越狰狞，人们越喜欢跟我拍照。
有时候，遇到几个熊孩子，跑过来扒拉我的大腿要礼物，没得到他们要的就会闹，偶尔踢上几脚，嘴里喊着“妈妈”，然后他们妈妈就会呵呵笑着说“别闹，小丑叔叔都哭了”。
听到这句话，我仿佛戳中了什么穴位，就会哭得更厉害，然后围观的人们就会蜂拥而上，一个个跑过来摸我的头，戳我的脸，拍下他们认为的，非常戏剧好玩的照片。
商家们很是喜欢，每每都能向公司表扬我，然而我的工资并没有涨。
我每天都需要补充很多水分，以保证我眼泪的输出。
我经常会遇到一个同行，他也只扮演小丑，但他不哭，他笑。
可是他在我对面的商家门前笑得再多，也没有我这边围观的人多。
他是我们竞争公司的员工，兼职的。
这天，我们又见面了，隔着一条街，他笑，我哭。
他看着我这边的人群，耍着气球，龇牙咧嘴，“哈哈哈”笑得更加放肆，在那张斑斓的脸上，我还是看到了羡慕。
我从一开始的梨花带雨，慢慢释放泪腺的控制，有层次的哭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大，余光中，我看见了对面商家老板的白眼。
我脸上厚重的颜料，在一层层眼泪的攻势下，逐渐斑驳，在人们的笑眼里，我看见了小丑哭泣的样子。
终于，第一波人潮退去，我双脚一软，累的直喘气，抹着汗泪交纵的脸，躲到巷子里的墙角，大口大口地灌水，很快就喝光了。
正犹豫要不要再买点的时候，一瓶水就递到我面前了。
是对面那个兼职生小丑。
“谢谢，你也休息啦？”
我接过水，兼职生点点头，带着完好的妆容在我旁边无言地坐下。
我仰头“咕噜噜”把水灌进我饥渴的五脏六腑。
大街上淹没着喧嚣的叫卖声，巷子里阴风习习，肥大的衣服让我坐在地上也十分不方便，我捏着空瓶发出了满足的声音。
兼职生撑着头转过来看我，血红色的大嘴上扬着，“你是怎么做到的每天这么哭？”
我把塑料瓶捏扁，发出“咔咔咔”的声音，“演的，泪腺天生就好控制，可以想哭就哭。”我无奈笑起来，“神奇吧？一个大男人说哭就可以秒哭，你要什么层次的哭戏我都有。”
兼职生笑起来，神色柔和，“哈哈，这个技能厉害了，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别的技巧，比如说眼药水，或者想些不开心的事。”
我哈哈笑起来，想起了家里每天碎碎念却很会做饭的女朋友，“正相反，我准备结婚了，一定要说不开心的事……可能就是女朋友每天都在唧唧歪歪叫我辞职吧哈哈……”她生气的时候，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点都不可怕，“你呢？结婚了吗？”
尽管盖着厚重夸张的妆容，还是能看出他年纪不大，眉目青涩，连笑起来都有一股少年感，我摸了摸自己的肚腩。
“结了。去年结的。”
“这么年轻就结了？”
“谈了很久了，时间差不多就结了。”
我从口袋里摸出烟，“抽么？”
他摆摆手，头靠在墙上。
我点燃了烟，深吸一口，头脑有一瞬的晕眩，我朝天空吐出烟雾，“那我可要请教你了，婚前婚后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伸手看了看手表，应该是在看表演时间，又探头看了看街对面，“还好，其实没什么变化，还是两个人过日子，只是，心里踏实多了，可能觉得有家了，有那种归属——”
一阵铃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掏出手机，我瞥了一眼，上面显示——“医院”。
刚刚气场还很柔和的他，一下肃然起来，他起身走了几步藏到巷子深处。
“喂……是……我……还没……”
他的谈话随着风零零碎碎飘过来。
我又吸了口烟缓缓吐出，手指沾上了烟草的味道，看来回家之前要漱口洗手了，我又闻了闻衣服。
“下周……发工资……求……再宽限……老婆不能停药……我拿到钱就……好的……真的谢谢了……”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我吸完最后一口，将烟头往地上碾了碾，星火零散。
“不好意思。”兼职生走过来，语气尴尬，僵硬地站着，看样子是不想继续坐下来了，我抬头看他，他拧开水瓶盖看着街对面无言地吞咽。
我掏出手机打开自拍，拿出颜料，把花掉的妆容点点补上，“对了，下周那个当红小花旦叫什么来着，要来我们店，这个你知道吗？”
兼职生放下水瓶，扭了扭肩颈，又恢复了原来的神色，“这事被媒体炒的不行，谁都知道小红要来，还有我们店，来的是她的对手，小紫。同一天。估计这块要被粉丝和媒体包围了。”
“对对，我记得他们感情很好来着，不是说同时出道然后情同手足什么的，最近媒体却爆出他们其实暗地里怎么怎么不和之类的。”我继续涂抹着我的大红唇。
“唉娱乐圈谁知道真真假假，我觉得事情也没那么巧合啊，你看你的商家，跟我这边的老板，本来就是竞争对手，现在还请闹不和的女明星来宣传，偏偏碰到同一天。”
“这才有话题啊，不然媒体怎么天天炒，这阵子这片地人流都多了很多。不过这个不说，这些老板真有钱啊，开个店天天搞活动炒气氛不说，还请了当红明星，”我收起颜料，看着手机镜头里的小丑，无奈地摇头，“穷的就穷得要死，富的就富得流油，唉哟，人生啊——”
兼职生苦笑着整理身上的戏服。
“对了，小红小紫来的那天，你会在吗？”
“在啊，”我起身拍拍屁股，“不然我也不会关注这个事，怎么说也是跟明星接触的机会啊。哎，你也在？”我抬眼看他，他比我高一些。
兼职生点点头，白色的脸看不到任何见明星的期待与兴奋。
“加油吧。我们。”他拍拍我的肩膀，一走出巷子，就自动发出“哈哈哈”的笑声，一路笑着过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不觉叹了口气，挤出眼泪来。
一周后。
两位当红小花旦，真的如期而至。
分秒不差。
他们由保安队伍组成的人肉栏杆护送过来，乌泱泱的人群涌动着，媒体记者们互相争抢最好的位置，欢呼尖叫声像浪潮一样翻滚，要测分贝的话，属于严重噪音了吧。
小红小紫手挽着手，迈着优雅的步伐，面容精致，带着甜美的笑容，礼貌地跟人群打招呼。
两家门店的老板都一身西装革履，梳了个油头，背着手，财大气粗，得意洋洋。
我也拿着手机找各种人群缝隙拍上几张照片，但没几张能用的，不是糊了就是根本拍不到。
虽然我不是粉丝，但能够近距离看到每天电视上出现的人，心里还是挺激动的，而且两人确实都很美啊，小红的身材比小紫更火辣一些，小紫的气质就更仙一些，也怪不得粉丝那么嘶喊。
走到某个点，两个美人就像说好的一样，来了个证明他们友谊的热情拥抱，互相耳语了一番，眉目洋溢着笑意，然后分别走向了他们各自的舞台。
小红向我走来的时候，说实话，尽管我是快结婚的人了，还是止不住有点晕炫……
想想，有个巧笑倩兮的大美女，身材曼妙，眼珠子充满灵气，直直看着你，你能不软吗？
老板迎上前去，有意无意碰了下我，我才想起我还要表演的。
本来心情有点激动兴奋，会比较难流泪，幸好我经验丰富，我偷偷掐了自己的大腿三下。
老板和小红一转过身来面对我，我“唰”一下，眼泪就溃堤了。
人群瞬间爆发出大笑，小红好看的手掩着嘴呵呵笑着，这笑啊，百媚生啊。
镁光灯“咔擦咔擦”地闪着，不用看也知道我们这边的人气比对面好，本来小红话题就比较多，经常上热搜。
我敢说我这次真的奉献了我最好的表演，豆大的眼泪止不住，连串往下掉，小红含笑走过来站在我旁边，对人群嫣然挥手，记者们疯狂按快门。
突然。
人群一阵喧哗。
人群的动向涌到了对面。
我才意识到，对面商家的音乐停了，气氛也不太对劲。
就在我们还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粉丝媒体纷纷交头接耳，某个消息像病毒一样传来了，波及了我这边的人群。
记者们毫不犹豫，迅速抛下这边挤过对面去。
“怎么了？”老板神色严肃问身边的保安队长。
“好像是小紫哭了。本来大家看表演都在笑的，不知为什么她就哭了……”
我看见小红的脸，瞬间绿了。
对面的镁光灯，可以说是拼尽了全力在闪。
余光里，小红的表情僵硬，硬撑着跟稀疏的人群微笑。
然后这场闹剧，糊里糊涂就结束了。
第二天，小紫哭泣的新闻铺天盖地，平时没什么话题的她，“蹭”一下荣登热搜榜第一。
报纸首版上，小紫眼圈泛红，潸然泪下，楚楚可怜的模样成了人们讨论的话题。电视采访上，小紫说明了哭泣的理由，“看着那个小丑扮演者，那么努力，觉得他很辛苦又伟大，这么想着，眼泪就不自觉……”
当然，除了小紫，兼职生小丑也火了。
有了关注度，兼职生也没做小丑了，听说有人找他要打造什么IP，听着很赚钱。
反正，哭泣的小丑不受欢迎了，人们都带着忧郁的眼神去看哈哈大笑的小丑了。
我控制泪腺的技能彻底没用了，很快就，失业了。
女朋友说这样也好，叫我换个方向重新开始。
一个月后，我还在面试的路上，恰巧路过了做小丑时服务过的商家，就想跟老板问候下再走。
我下意识看了眼对街，然后，看见了兼职生。
即便他画了更加血红的大嘴唇，穿着肥大的戏服，哭得稀里哗啦，我还是认得出他。
没有人围观，只有音乐，和他。
我停下脚步，远远看着，看他哭得撕心裂肺，我都被感染了，不知道是因为演技，还是别的。
“他刚回来。老婆去世了。”
老板叼着烟出现在我身旁，给我递来了一根烟。
“工作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
我们一起看着对面的兼职生小丑，深吸了一口烟。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