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 · 恶鬼（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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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银心这一病病了数月有余，一直不见好，陆父请了不少大夫，皆道陆银心是多年流落在外，身子骨早就被折腾坏了。回来之后又忧思过度，情绪大起大落伤了元气，一时半会儿好不起来。
陆母在陆银心病了之后更是寸步不离，想要弥补丢失的那些时光。陆月影觉得自己是时候该走了，但陆父最近好似很忙，根本没有时间要见自己。她想了想，留下书信，夜里从她的清影苑后门悄悄离开了陆府。
找到她的是陆翎，长剑架在她的喉咙，寒冷锋利的剑刃割破了她的皮肤，她有些被吓到，无措地看向陆翎。
陆翎拿剑的手在抖，每一下，都让陆月影的脖颈更加寒凉。
她被陆翎带回陆家关在清影苑，每天都有人给她送饭。
夜里总能听到前院传来隐约的哭声，但是没有人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陆银心捂着胸口来看她。
“你猜，你为什么会被抓回来？”
陆月影原本坐在窗边，抬眼看了那个女子，眼底是直白的恨意，她不太懂那样深的恨意究竟为何。因为她不曾恨过任何人，即便是被抛弃，她都不曾恨过自己的父母，只觉得是天意弄人罢了。
多年来，她一直让自己认为自己只是和家人走散才碰巧被陆父所救，但实际上，十年前，她亲眼看见母亲跪在父亲面前求父亲不要把她卖掉。
父亲歇斯底里，他的眼里没有骨肉亲情，只有活下去的欲望。明明，她也有好好照顾弟弟和母亲，明明她吃的已经很少很少了。
恨吗？不，她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才会让父亲情愿抛弃自己。被卖掉之后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乖乖地跟着人贩子，在确定他们不会再去找父母之后拼死逃了出来。
然后遇上了陆父，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于是说自己跟父母走散。而后被心善的陆父带回陆府，也算感受了一次富家小姐的生活，这一生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憾事。
若说有，大概就是她那位从来不喜欢她的“兄长”——陆翎。如何让他明白，自己并不贪图他的陆家，不贪图他的一切。
“你恨我。”
“你还记得十年前，被人贩子锁在黑屋子里的日子吗？”
陆月影本来不确定，陆银心这么一提醒，她倒是想起了那时人贩子的小黑屋里还有好几个孩子，其中一个长得很好看，衣服也很漂亮。
孩子们都寄希望于小女孩，她好像说自己的兄长和父亲一定会救她的。但那时沉浸在自己被抛弃的情绪里，一心想要逃出去，并没有注意孩子们在偷偷讨论什么。
决定出逃的那天晚上她拿出自己藏好的碎瓦片，割断了绑着自己的绳子，从几天前夜里发现的地洞爬了出去，那会儿那个女孩咬住了她的手腕，被她甩开了。难怪，陆银心在看到她手腕上的伤痕之后看她的眼神就变了。
02
“所以你想怎么办，杀了我解恨吗？”
“你根本不知道你的出逃让我们留下的人遭受了什么，这十年里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是你抢走了属于我的人生，爹爹甚至不信我说的这些，还说就算你没有救我，也不是你的错......”
陆银心说着，笑出了眼泪，她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丢到陆月影脚下。
“我趁母亲睡着时把她刺伤了，因为她在我帮她梳头时说：‘那孩子也不容易，这些年她也总为我梳头，她的手可巧，总是事事周全......’根本没有人，没有人在乎我，他们只知道陆月影在陆家的十年。
这十年本应该是我陪在他们身边，是你占据了我所有的一切......我...我告诉父亲是你做的，你发了疯似地抓着匕首冲进母亲的房间刺伤了母亲，然后仓皇逃走，父亲不信，哥哥也不信。可是，他还是把你抓回来了，呵......”
陆银心抱着自己的头躲在角落，陆月影看不到她的脸，她捡起地上的匕首放到陆银心的手上。
陆银心握紧匕首，朝着陆月影胸前刺去，却在最后一刻停下。她直直地盯着陆月影，发现那双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的模样，那样的狰狞可怕。失神瞬间陆月影握住陆银心的手，把匕首抵入心口。
真疼啊，身体的血液在慢慢往外流出，好冷、好疼......陆月影有点后悔了，原来死这么疼，她仿佛看见那年父亲对她伸出的手。
“小丫头，反正你也没有别的去处，跟我一同回家吧......”
如果那时候拒绝了，多好。
直到确定陆月影断气之后陆银心才放开握紧匕首的手，唇角溢出一丝冷笑。陆月影的魂魄就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陆银心把她的尸体搬到桌前，拿出了陆月影之前留下的书信。
“啊！”
尖叫过后的陆银心“晕倒”在地，不一会儿院子外面有人冲了进来，先是查看了地上的陆银心。
确认无碍之后才发现趴在桌前的陆月影的尸体，陆翎看着往日和自己对立而站的女子毫无生气地趴在那，失神地站在原地。
陆父赶来时，陆月影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父亲，他的鬓角多了好些白发，神色苍老了许多。
她的死像是一场闹剧落幕，没有人追究真相，葬礼之后陆府又归于平静。陆银心真真正正回到了原本的位置，陆夫人因为没有伤得太深身体在渐渐恢复中，陆家公子陆翎接管陆家。
陆老爷呢，每日在院中品茶练字，时不时对着院子角落的一些花花草草叹气，丝毫不见当年以一己之力将衰落的陆家壮大时期的意气风发模样。陆月影觉得，这样的结局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在她打算去冥界的时候......
03
“然后呢？”阿七问。
忘川拿起披风，递了一件给阿七，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在离开陆府前陆月影做了一些出格的事，附身于几个无辜仆人的肉体，折损了他们的阳寿。”
“所以她才变成了恶鬼？对了姐姐，我们现在去哪呀？”阿七糊里糊涂地跟着忘川出了三途，还在想陆月影的故事。
“救人。”
陆银心犯下大错，自有她自己的业报，陆月影此生已然终结，断不该不该插手凡尘事。
忘川介意多年前的一些往事，但青冥的话没错，有些事是该尽早了断。
阿七跟着忘川到陆府的时候火光映红了整个临安城，陆银心瘫坐在陆府门口，已然神志不清。
陆母昏倒在一旁，陆家已经被烧得干干净净，只有陆老爷和陆翎所在的书房完好无损，陆月影的魂魄护着那里，变得残破不堪，看见忘川，松了一口气。
“姐姐，对不起，盈月当年没有保护好莫寒哥哥......”说完魂魄便散于空中。看来，是已经参透。
“忘川姐姐，我们来迟了吗？”
“没有。”
忘川拂袖，书房坍塌，里面晕倒的两人被移至门口。
“这是你种下的因，来世恶果须得你自己承担。但此生，你可愿遗忘？”
陆银心茫然地看着忘川，最终还是点点头。
这事便算告了一段落，偶尔阿七还是会问起他们最后怎么样了。
“姐姐收了月影姑娘的什么东西呀？为什么陆银心要烧了陆家啊？”
“傻阿七，想烧掉陆府的人不是陆银心而是陆翎呀。”
“陆翎？为什么呀？”
“想知道？”
“嗯。”
“自己想。”
04
陆银心和陆月影互为彼此的心魔，不死不休。不同的是在代替陆银心的十年里，陆月影对陆家的感情远比她自己想得重，即便是放弃自己的性命；
而陆银心，放不下心里的恨，接受不了失而复得后的落差，更接受不了她们曾相遇过后交错的人生。她的心里，宁可这一切都不存在，她就不用再次体会得到又失去的痛苦。
但是真的自己亲手杀了陆月影之后她的心却没有找到安宁，反倒更加无措恍然。
陆翎不同，他也是恨的，但是就和陆月影说的一样，他恨的从来都是自己，甚至在找回陆银心之后他很感谢陆月影的存在，代替妹妹很好地照顾了母亲。
可是他找不到两者之间的平衡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已经不一样的妹妹。因为愧疚，所以在知道妹妹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首先想到的是怎么帮她掩饰。
他对不起血缘至深的银心，也对不起温和不语的月影。这个陆家早已残破不堪，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那以后陆府还会好吗？”
“会好的。”
忘川看着手里的折扇，翻新的扇骨沁凉。毕竟收了人家东西，陆家这一世安宁她还是护得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