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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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周围一切都显得格外安静,风透过我的身体,一团纸落在我前面的垃圾桶旁。我离垃圾桶极近,那散发出难以形容的味道时不时漂浮在我四周。然而,有一场考试让我感到不同,那种模糊又熟悉的味道来源于森林。我在很久之前从森林中来,不知道哪名木匠将我变成如今的模样,让我感觉自己是这一空间的守卫者。我原先不知道这一空间的名字,可待在这儿久了也有所听闻:我依然记得你和那群学生,也记得你们喜欢将这一空间唤为的“初一(七)班”。
在这个班级里,你担任班主任一角,戴着棕色眼镜,一头泛白的发丝在灯光下显得苍白。你提着一个老旧背包,从办公室出来:办公室在初一(七)班隔壁,五步的距离便能走到。你推开教室的门,打开前排的灯,眼睛恰好落在我身上。你什么也没说,从包里拿出一沓试卷放下,叹了一口很沉的气,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接着,你打开背包,拿出三天前考完的试卷接着批改,这已是你第三个夜晚在此批改试卷。你改了两张,红笔标上分数,接着改第三张,你打了许多勾又回头看了试卷上的名字。你紧皱眉头,又一次翻看试卷,脸沉下来,皱纹挤到一块,喊着那个学生的名字,傅小军。你再翻开另一张试卷,在一张纸上写着:傅小军疑似作弊。
关于傅小军作弊这件事,我亲眼目睹。那场考试开始时,你正站在讲台上,拿出一支白色粉笔在黑板上写着:第一次月考。考试开始前,许多同学从我面前路过,他们都议论着退步或是成绩排名倒数要请家长的事情。傅小军呼出一口气,握紧拳头,轻轻捶在我身上,接着转过脸看向一旁的王浩。王浩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傅小军嘴角上扬,将双手平放在我身上。
嘘!你正往我这边看。傅小军低下头,不敢看向你。你一边手扶着讲台,另一边手拿起麦克风说,同学们,这是这学期的第一次月考 ,按照规定,月考退步或是班上倒数的同学要请家长,所以请你们重视。你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那沙哑的声音听见了显得几分“聒噪”。你瞧台下的他们都在安静等候便将试卷分发下去,由坐在第一排的同学往后传。
试卷传到傅小军手里,他看着那一排又一排数字,将笔放下,瞥向王浩。你没有发觉,坐在讲台上翻看一本旧笔记本。过了一会,王浩举起手来。你没有看到王浩举手,眼睛一直盯着笔记本。王浩站了起来,看向你喊道,老师,上厕所。你抬起头,挥手,说,去吧。王浩走了几步,傅小军的眼睛一直跟随着他的脚步移动,直到他消失在走廊里。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王浩才回来。傅小军瞥了王浩一眼,王浩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傅小军松了一口气,整个身体压在我身上,过了一会,缓缓地举起手。你瞧见了,说,傅小军有事吗?傅小军不敢看向你,说,上厕所。他的声音比以前小了许多,但你没放在心里,又看向自己的笔记本。我很好奇那本笔记本上面写着什么会让你如此入迷,可我看不到放置在讲台上的任何东西。你视线从笔记本上移开,说,去吧。
傅小军站起来,头微低着走在走廊里。
我不知道傅小军多久才回来,关于时间我一向没有概念。我在这儿待得有些久了,从蝉鸣到雪落,在几轮声音循环中度过,我还立在此处,周围一切都在变化,原先我并不知道傅小军,只是在一年前,他背着黑色书包和穿着一双蓝色拖鞋出现在这儿、站在我身旁介绍自己:你们好,我是傅小军。他的介绍很简单,没有兴趣爱好也没有优缺点,有的只有自己的姓名。你开口问他,傅小军,你好,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吗?傅小军说,有,看小说。你说,那你以后定能写出好的文章来。傅小军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将书包脱下来放进抽屉,再将拉链打开,里面有好几本小说,上面的字我不认识,直到傅小军轻声对着那几本小说,说,《斗罗大陆》我来了。我才知道书名。
傅小军偶尔会在看小说同时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些名字,让原本空白的纸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字。他这种痴迷让他的眼睛跟随着抽屉底下的文字移动,以至于你在讲台上说了什么或干了什么,他全然不知。他弯曲身子,时而抬头时而低头,生怕自己喜欢的小说被没收。当然,凡是偷偷干一件事情久了,都会有暴露的一天。因时常看小说不认真听课,他的成绩排在倒数。你为此感到发愁,不管没收他几本小说,他总是在第一时间换上新的。你想了许久,开始采取“带动”的方式,将班上前三的王浩调给他当同桌。然而,他不与王浩说话,不管王浩在他身边写作业或是听课,他完全不当一回事,直到上一星期,他母亲来了一趟,他才有所收敛。他母亲是个骨瘦如柴的女人,你称她为“小军妈妈”。
小军妈妈瞧上去很虚弱,从她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显得十分吃力。你没有看向小军妈妈,而是将手撑在我身上喘了一口气,说,你家小军上课老是看小说,虽然他不影响别人学习,但成绩可是倒数,不是倒数第一就是倒数第二,所有科目中就语文及格,我不是不管他。你瞧,我都把班上的尖子生调给他当同桌,可他硬是不珍惜,我真的没办法教他了。小军妈妈干咳几声,点了点头,说,对不起,是我没教好他。
那一次过后,傅小军似乎变了,他上课期间不再拿出小说,而是看向一旁的王浩。他第一次主动与王浩搭话是在考试之前。王浩那时在做数学卷子,他看到题目就能得出答案。傅小军叹了一口气,说,王浩,你好厉害。王浩笑一下,说,也就那样。傅小军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而是拿出一张全是叉叉的单元试卷,你可能不知道,在每一次他掏出单元试卷瞧见你正在给班上前几名的同学讲题时,便将单元试卷重新塞进那本较新的数学课本中。他仿佛无计可施,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袖。过了一会,他看向一旁的王浩,又是一口很沉的气,这口气直到月考前三天他才吐出来。他趁着晚自修放学,拽着王浩的手在他耳边说,王浩,帮我一个忙。王浩说,什么忙?他看了看四周,说,帮我月考作弊,就这一次。王浩耸肩,说,那不成,被发现就完蛋了。他看到一个同学从他面前走过,停顿一会又接着说,办法我都想好了,也只能你帮我。王浩问,什么办法?他说,考试时你举手去厕所,然后将你的答案写在草稿纸上放在二楼卫生间靠窗的马桶底下,随着我再去厕所拿回来。王浩上下打量他,说,这对我有什么好处?他说,十块钱,你帮我,就有十块钱。王浩眼珠子转了一下,说,这样,给我二十,我把答案写给你。他愣了一会,直到王浩起身,他才说,好,二十就二十,一言为定。
关于他俩协商作弊这件事,只有他们和我知道 ,可怜的你全然不知,更不知他们上厕所是为了什么。当傅小军在考试当天从厕所出来,他已经拿到王浩的答案,就在你低头翻阅笔记本的那一瞬间,傅小军将答案放在大腿上。他的动作很小心,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他额头流了一些汗。在夏季未到的春天里 ,教室里盘旋着一股沉。他自言自语地念了几句:死就死,不管了。他抄答案很小心,抄五道自己选一道,还将自己的动作放得很轻。我感觉到他的肌肤在轻抚我那硬邦邦的身体。他挠着自己的头发,看向试卷上写着自己的名字,手抖了一会,将笔放下,目光落在你的那几条仅有又微翘起来的白发丝上。
那一场考试,就在这种情况下结束。在你抬起头看似什么也没发现,其实讲台底下正发生着你最厌恶的事情。你曾在这儿因为作弊一事骂过许名同学,而你的时间也在这一空间里流逝。也许你不知道,在某一时刻看到你的时候,我总感觉*你在这儿待得比我长久。我已然不记得什么时候出现在这儿,只隐隐约约记得你刚踏入这座教室时还没有白发丝,脸上也没有一丝皱纹,而当时的我身上还冒着一股来自大自然清新的味道,在我的身上更是没有任何痕迹。你摸着我光滑的表面,嘴角上扬,仿佛是在欢迎我,可感到惋惜的是,我没有人的眼睛、嘴巴、鼻子,只靠着一种感知存在于此 。你可能不知道,在无数个时间段中,我仅有的感知会扩大,让我试图变成人类,这样我便有了五官、有了手脚,也有了无数条神经和血管。然而这种感知只存在于虚无表面,越是存在久了,越是感到空荡。我想你也会有这种感受,就比如前几天你拿着退休申请书放在我不再光滑又十分脏的表面。我能感到你也进入一种虚无表面,这种在虚无表面产生的空荡布满教室的每一个角落。许是无人记得你来此多久了,你看向办公室的灯不再亮时,没有一丝声音传来。你绕过我身边,走向教室,那微驼的背很难立起来,不过你不当一回事,而是轻声说,同学们,我们现在开始上课,可除了灯光映射在无数个回忆中,你又能看到什么。你沉下脸,走几步喘了一口气。你来到我面前,为了不被人发现你多丢了几张草稿纸,便将退休申请书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垃圾桶里藏着的秘密,不仅有你的还有傅小军的,你也许永远也不知道,就在月考当天晚上,傅小军将王浩给他的各科答案全部揉成一团,狠狠地砸进垃圾桶里。可证据摧毁的可以是某样物件,但很难摧毁留下来的痕迹。
你再一次拿起傅小军的试卷,再看了一眼王浩的试卷,很显然,除了几个选项,其余的几乎一致。你当然信不过傅小军的实力,正准备拨打他家长电话却在拿起手机那一刻放弃了,毕竟此时已是晚上十一点。你放下手机,从凳子上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腰,又将试卷放回你包里,紧接着关上灯再将门锁上。
我的面前又是一片黑暗,听着你走在走廊的声音,感觉脚步比原先重了一些。
不知道多久,这里又陷入平静当中,我立在原地上,与其他伙伴不同的是:我在门口的第一排,总感觉有风透过门缝侵蚀着我的脚,那布满锈迹的双脚早没有以往牢固。时间能改变的,同时也在改变着我。
我不知道立了多久,直到门再次被打开时,你又一次地跨进这里,听着熟悉的铃声、看着熟悉的同学纷纷走进来。你的手撑在讲台上,扫了一眼王浩,又扫了一眼傅小军,缓缓地走向王浩面前说,王浩,去我办公室一趟。
王浩看了一眼傅小军走了出去,等他再次回来时,早读课已过半。他跨进门口,看向傅小军说,班主任喊你。傅小军手心捏着一把泪,说,她知道了?王浩点了点头。傅小军瞪了王浩一眼,说,你说的?王浩看了外面一眼,说,你快去吧。傅小军低着头走出去,外面有几阵脚步声。
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该是什么样子,在我没有来此之前,我被一个木匠细细打量,他差两名伙计将我高高抬起,那时的我感受一种荣誉,可当那两名伙计将我抬起来丢在这家教室里面时,我感觉到一股陌生,虽然此处有许多与我相似的同伴,但他们身上没有我这般干净,更没有木匠身上的味道,兴许他们是“次品”,只是在此充一个数。而现在,我也变成当初我所认为的“次品”一样,搁置在此处,身上也没有先前那般干净,可我该去恨谁呢?怪那群同学们吗?可他们的意识是分散的,他们想到什么便往我身上划,傅小军也在其中,此时此刻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铃铃铃”又是一阵下课铃声,隐隐约约能听见傅小军的声音,他好像离我越来越近。他在说,老师,算我求你,别请家长好不好,我妈病了,我爸会打死我的。你的声音也在这附近,我听得一清二楚。你说,不行,这是规矩,凡是抄袭一律请家长。傅小军说,老师我只想让我妈看我一回好成绩,哪怕是抄的。你喊了一声,抄的,就不是你的!声音从教室外传进来,有几个爱凑热闹的同学躲在门口后面伸出头张望。电话铃声响了,傅小军喊了一声,老师,别给我爸打电话。你说,早知道这样,干嘛还抄袭。
外面忽然没声音了,过了一会才听到你在说,你好,请问是傅小军的家长吗?傅小军冲进教室,抽出自己的书包。你挂断电话,跟着走进来,瞪着他说,你要干什么?傅小军喊道,什么考试也好,什么成绩也罢,我都不要了。你不甘示弱,吼道,给我站在外面反思一下。班上其他同学都看了看你又看了看傅小军。傅小提着书包站在门口,离我很近。你朝他走了几步,背微弯着,嘴里喘气,没等你到门口时,傅小军已经冲出教室,你站在教室门口,重新拨打电话。电话通了之后,你说,小军爸爸,傅小军我是真管不了了,你带他回去管吧。你的皱纹泛起,站在门口扫了王浩一眼。王浩的身子往我这边靠了一下,立刻坐直,表现得十分乖巧,当你转过头看向讲台,王浩才从口袋里拿出那二十块钱,又塞进口袋里。
铃铃铃,铃声再次响起。
我没有受到傅小军的挤压,身体感到轻飘飘的,以往傅小军在时,他会将他沉重的手臂压在我身上。他个子比同龄人高上许多,以他的身高理应不该坐在第一排,可因他母亲的那一次下跪,你心软了。当时的你,见到那一跪,眼里直冒泪。你说,我也是女人,我明白那种感受。她说,老师,我身子不好,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希望他好。你叹了一口气说,有哪位家长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她说,是呀,都希望,可我怕活不到那时了。你捋一捋白发丝,说,我试着把他调到前面吧,至于他能成什么样,还得靠他自己。你答应小军妈妈的请求,又考虑到其他同学,便将班上高个子的全调到傅小军身后。有些同学暗自议论你收了钱,但你全不当一回事,而是在上课时多看了傅小军一眼,可许多次你都感到失望,在傅小军的抽屉底下永远都会藏着一本小说。傅小军说,他想当作家。你摇了摇头,看了看他,说,就你这成绩还当作家,你以为作家只是写小说好,就行了吗?傅小军看了看周围,发现没人,才将声音提高说,不然呢?你说,还得要方方面面,小说里面不止一种学问,它还包含科学、哲学、数学等等。傅小军说,得了吧,我想写的是网络小说 ,哪有这么多学问。你说,那你绝对成不了作家,因为你没有知识储备。傅小军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会。你接着说,听我的,把每一科都抓好,将来有利于你成为作家。傅小军依旧没有说话,将他的手重重地压在我身上,这种感觉我早已经熟悉,久而久之,我倒习惯了傅小军的存在。
你会不会也像我一样,习惯傅小军的存在?班上虽有四十多名同学,但于你而言,定是缺一不可。我瞧见你上课时,总是会往外面看了一眼,你极少会分心,拿着一支短的粉笔在黑板上写着一道又一道题,粉笔灰落在地上,当指甲触碰到黑板时,你才知道粉笔快用完了。你叹了一口气,将粉笔放下,看了一下时间对着全班同学说,还有十五分钟,你们先自习一下。
没等下课铃声响起,一个长着八字胡的男人将傅小军拽进来,他眼神犀利,推了傅小军一把,说,他又是惹事别跟我客气,要打要骂随你。他接着说,我摊上他妈已经很不幸了,还要摊上他。傅小军捂着脸,那清晰可见的拇指印还挂在脸上。你连忙走过来,看了傅小军一眼,瞧见拇指印,瞪着眼前的男人,说,你是不是打他了?男人说,不打他,他就不听话,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说,你就不能和他好好说嘛?男人说,我可没这么闲,反正以后他还是请你留点心,我管不来。男人说完,摊了摊手走了。你站在原地,拽着傅小军的手。傅小军甩开你的手说,别假装好心。你又一次拽着傅小军的手说,听老师的话,下次别作弊了,好吗?傅小军没有说话,将书包放下来,坐在椅子上,紧握拳头,瞪了王浩一眼。你站在傅小军面前,想说些什么,可下课铃响了。傅小军站起来,走出教室。你喊了一声,傅小军,你去哪里?他说,厕所。你松了一口气,走向讲台,收拾好便往教室外面走去。
你走了没多久,傅小军走了进来。他站在王浩面前,说,是不是你告的密?王浩摇了摇头说,真没有。傅小军说,把钱还我。王浩说,我帮了你,说好是我的。傅小军拽着王浩的衣袖说,还我,不然我对你不客气。王浩站起来,他个子比傅小军矮一些,但他的气势却不输给傅小军。他挥手将傅小军的手推开,说,给我松开。傅小军抡起拳头朝王浩打来,班上一片喧哗,有几个同学还偷偷拿出手机拍照。王浩不甘示弱,扑向傅小军。傅小军的身体埋在我身上,他迅速朝王浩扑来,两人缠绕在一块。你从门口赶来,连忙喊道,给我住手。傅小军依旧轮起拳头准备打向王浩,你见状连忙握紧傅小军的手,说,小军,你听我说,你不能再这样下去。傅小军吼了一声,我只想拿回我的钱。王浩被傅小军骑着,不敢吱声,只干瞪着。你紧紧拽着傅小军的手,说,再听老师一句话好不好,先别打架,有话好好说。傅小军喊道,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人,只知道说这说那,结果呢?到现在才开始装好人,是吧。王浩看向你,说,老师,我不想打架的,是傅小军先动手。傅小军瞪了王浩一眼,说,钱还我。你看向王浩,说,是不是拿小军的钱。王浩点了点头,说,我是拿了,可那是我帮他应得的,我们当时都说好了。傅小军推开你的手,瞪着王浩,说,不还我钱,我打死你。你吼道,够了,小军。傅小军猛地站起来,把你撞到。你身子很轻,往后倒在我身上。我往后退,摔了一跤。你也和我一样摔倒在地上,傅小军惊讶地看向你,连忙走过去,说,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撑着腰,脸上皱纹挤到一块,说,别打架了,好不好。傅小军点了点头,王浩在他身后掏出那张二十块钱,又趁没人注意时塞回口袋。傅小军说,老师,我扶你起来。你微笑着站起来,扶着墙,喘了一口粗气,看向傅小军和王浩,说,以后都别打架了好不好?你看着傅小军和王浩,眼角有一滴泪落下来。你紧握拳头,扶着墙走了一步。傅小军没有说话,看着倒在地上的我。我那生锈的脚磕在墙上,另一只脚弯曲再也直不起来。你叹了一口气,扶着墙对傅小军和王浩说,你们去写一份检讨书吧。傅小军看了看王浩,点了点头。你扶着墙走了出去,眼角冒出泪。傅小军目送着你离开,回过头想把我立起来,可我却无法站直。傅小军将我抬在走廊里,你扶着走廊的扶手走着。傅小军轻轻将我放下,走回教室。
我的身体靠在墙上,看着你一步又一步走着。我在很久以前就见过你在走廊里走着,那时你还是一头乌发,背着黑色背包,迅速穿过走廊,走进这一间教室。当时站在讲台上的你,拿起粉笔时手不停地颤抖,你摸了摸麦克风,说,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代课老师李楠,你们叫我李老师就好。当时坐在教室里,是另一群学生,没有傅小军也没有王浩。你总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离开,每次你一个人待在这间教室时,我总感觉你在想什么,可能你会想周围的一切都会是一种动态,而在这种动态里,我可能变成你眼里的那个人:我陪你批改试卷,你那深沉的黑眼圏,每当眼睛快闭上时,你却迅速站起来,拿起红笔改了一张又一张试卷,直到站着你都快睡着才离开教室,等准备关灯的那一瞬间,你又扫了教室一眼,如有垃圾你会伸手捡起来。在某一种程度上,我和你一样,都是这一班级的守卫者,但你又与我有些不同,我有一群类似于我的同伴,而你只是一个人。随着日子长了,你的背比以往弯了一些,嗓子也大不如前,变得有些沙哑。你曾对着我自言自语道,再这么累就不干了。虽然你会埋怨,但你再一次站在讲台上时,你总能将一道又一道难题解析得十分清楚。有的同学说,你是最好的数学老师,也有的同学说,你是最好的班主任,还有的同学说,听你的课是一种享受。因为这些同学,你留下来一年又一年,从乌发到白发,已不知过了多少轮回,那曾笔直站在讲台上的身影已然不存在。你扶着墙走,回头看向我时,那埋在过去的种种在回眸间散去。你叹了一口很沉的气,说,老了,老了。我也老了,无法站直身子,失去自己的价值埋在墙上,静候着自己被命运安排。我会被拉到哪里去,无人知晓。就这样,我一直待在外面,听着轮回的铃声,直至班上的同学全部离开,消失在黑夜里。月光瞧出我的可怜,将一束光打在我身上。你不知道去了哪里,如果你还在的话,定会再次让我产生价值,所以我在等你,等到晚自修结束,又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可你依旧没来。快到中午的时候,一个长得极像你的男人拿着一份文件,校长走出来接过那份文件对男人说,你妈的情况?男人说,还好,只是我与她商量过了,让她退休。校长瞳孔放大,说,退休?男人说,不错,这些年来,她也累了。校长没有打开文件,叹了一口气说,那你今天来是为了给她收拾?男人点了点头,说,对。
过了一会,男人抱着一个箱子出来,隐隐约约瞧见许多奖状和许多笔记本。傅小军走出教室,看到男人,便问,李老师还好吗?男人说,没事,就是腰闪了,需要静养。傅小军说,那她什么时候回来?男人紧皱眉头,说,估计不回来了,她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傅小军愣在原地,没发觉站在他身后的王浩。王浩轻轻拿出那张二十块钱,说,还给你。傅小军接过钱,叹了一口气,说,对不起。王浩说,没事。傅小军说,王浩,李老师退休了。王浩说,我,知道。
我看着两个背影,直不起身子,靠在墙上,像一名失败的守卫者失去一切。然而,有两滴泪落在我身旁,让我感觉自己没有白来这里一趟——这一想法,与你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