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枢「26」| 胜负难分
第【二十六】章 胜负难分
围着自己的人还没有完全散开,张丹丹手里拿着给业主分发的草药包,木制平台那边,长有一张四四方方脸蛋的渠成江,就被黑猪白猪兄弟俩一前一后按跪在地上。
看着维持秩序的保安准备过去拉架,张丹丹扔了草药包,踏着一双高跟鞋飞快地跑过去,低声而威严地吩咐:“你赶紧疏散人群,要特别注意保护老人小孩。”
保安是物业管理公司最基本的员工,除了要听物业经理、保安队长的命令,还要受物业小妹的指挥。那穿着制服的保安接受了任务,马上跑到一边招呼业主:“大家都躲开,大家都躲开,万一被误伤划不来,万一被误伤划不来……”
负责登记业主姓名的两个物业小妹,像训练有素的士兵,抱着登记薄,跑到磨刀组,大声叫嚷:“磨刀师傅们,快把刀收好快把刀收好,他们打锤(架)用刀砍可就糟了……”
也不知是物业小妹的尖叫声提醒了被按住的渠成江,还是跪着的渠成江在众目睽睽之下实在觉得丢人,便努力挣扎着想要去拿刀。但是,挣扎了好久也没有摆脱黑猪白猪的控制,反到看见好几个过来拉架的人,却在背后用脚踢自己的背。渠成江晃动着大脑袋,仰天长啸:“老子要拿刀剁了你狗日的些!”
叫声还未停,渠成江的头发已经被几个人同时抓住,刚才讨论“把游泳池改建成业主活中心,业主活动中心里可以分设男女厕所”的业主,觉得从天而降的渠成江在骂他们是“狗日的”,都借劝架的名义,帮着黑猪白猪两兄弟按住渠成江,有的人趁机出其不意地拳打脚踢。
可怜的渠成江本身脂肪堆积太多,又是长期坐办公室极少锻炼,除了因为工作性质练就了好似中气十足的声音,实在没有多少力气和一帮精壮好汉对抗,跪着的身躯也就慢慢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虽然手臂头发都被人拉着,但不时被偷袭的身躯还是无可奈何地倒下去,像喝醉了酒又不安分的疯子,在做出了出格的举动之后,终于被人追打在地。
在人群后面闪闪躲躲的魇面虎,像用了吃奶的劲才挤过来,指着浑身印满脚印的渠成江喊:“老渠老渠,你嘴巴吃屎了啊,一句一个‘老子’,一口一个‘狗日的’,你没得妈啊?挨打该背时!我儿哄,我都想踢你一脚……”
“你狗日的和他们是一伙,老子晓得你舅子也是在钢材城做生意的!”渠成江其实只是受了点皮肉之苦,伤筋动骨肯定是没有的,两只手臂还在别人手里,头发也被人抓着,但头还能动,就用那眼睛去瞄围着自己的人,像想用秤砣去砸他们一样:“你、你、你,还有你狗日的,都是钢材城的,你也为老子不晓得?你们伙起来整老子,不落教!”
“不落教的是你!你以为我们都是你看管的狼狗?嘴巴不干净,该遭理抹!”魇面虎晓得渠成江在特种养殖场上班,属公务员编制,那个养殖场专门训练警犬。
“我、我、我,我日你妈!你人面兽心的魇面虎!”渠成江一口唾沫吐过去,一口带着长期吸烟的人惯有的浓痰,就矗立在魇面虎留的巴掌造型的头发中间。
魇面虎本来还笑着的脸,猛地就黑了下来。伸手一摸,一手的黏稠,黑色的脸马上像煮熟的茄子。那头发外面迅速膨胀起来的部分,有如被贤淑的家庭主妇撒下来做凉拌茄子的葱姜蒜泥辣椒,霎时五颜六色一片。众人“哗——”地一声,异口同声地大笑,比一锅烧熟的菜油倒在铺好了调料的茄子上还响还顺溜。
哄堂大笑中,魇面虎像被拧开了阀门的煤气,被所有人眼睛的聚焦点燃,胸腔里的爆炸产生的冲击力让魇面虎弹过去,抬脚要踢。渠成江的身边围满了人,脚踢过去就有可能有人被误伤,于是就弯下腰,伸出手去,想扇渠成江的耳光。
渠成江刚吐了痰过去,像射出的子弹终于击中了一个敌人,心情才开始有些舒畅,见平日里关系还不算坏的魇面虎射过来要踢自己,身子拼命想往后缩。那些刚才还死死拉住自己手臂头发的人却商量好似的松开自己,为魇面虎让路一样四散开来。渠成江在整个身躯往后倒的时候,双手还高高举着。高举的双手失去了控制,正往下掉的时候,就碰到了魇面虎脖子上牛鼻索一样粗的金项链,于是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住。
也许这根金项链太粗,也许是魇面虎实在怕渠成江扯断了自己的项链,魇面虎去扇渠成江耳光的手掌,只好在中途改成去掰渠成江的手掌。
两个男人就像两个女人一样,相互抓扯着倒在地上。
仰躺在地上的渠成江,一直没有翻身的机会,因为黑猪白猪兄弟俩像两根树桩,忠诚地一左一右卡在两边。
渠成江只好承受魇面虎身体的重量,单凭双手去和魇面虎争斗,身上还要时不时挨黑猪或者白猪一脚。
“你们这样要得卵,几个人打一个人!”
黑猪抬头一看,一个像棵树一样又高又直的人走进人群,指着倒在地上的两个男人说:“大家好歹还是邻居,有什么事情值得这样拼个你死我活?”
“他不落教,来不来就要日人家的妈,该遭!”汪草药晃动着手,像个裁判,又像个解说员,在人群中间走过来走过去,一只大一只小的眼睛,片刻不离所有人聚焦的中心。
“汪师,今日留一面,明日好相见……”像棵树一样的人伸出手来,用两根手指去扯汪草药的袖子。
汪草药觉察到来人靠近自己,使劲摆了摆肩膀,那两根手指像粘在自己衣服上一样纹丝不动,汪草药就抬起头来,只一瞬,眯缝着的眼睛就豁然开朗,像才刚刚看清来的是何人,一口黄板牙闪出光来:“林总林总,你说得好你说得好,大家都是隔壁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为一丁点芝麻大小的事,打啥子锤(架)嘛!”
“你两个混账东西,还不快点起来,两个男人家家的像两个婆娘,抱在一起好看啦?”汪草药说罢眼角一翘,斜睨着刚才叫林总的人,嘴角的泡沫泛起:“你们看看,人家林总百忙中抽空来……来视察指导工作,你们却为鸡毛蒜皮的小事球目名堂打锤(架)……”
“我不是来视察,我也是小区业主,和大家一样,都是邻居。”林总走过去,拍拍魇面虎的背:“起来,兄弟。有啥子话当面说。”
渠成江看那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玉树临风,自己又处于劣势,便马上松开了抓扯着魇面虎金项链的手。
魇面虎觉得脖子上一松,也就不再掐着渠成江的脖子,正要起身,旁边白猪淡淡地说了一句:“魇面虎,姓渠的要日你妈,你就算了?”
渠成江情知不妙,这白猪看来是和自己卯上了,张大嘴巴正要说话,“噗”地一声,魇面虎一口痰已经吐进渠成江的喉咙里去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渠成江吐在自己头上的那口痰黏?
“日你——妈……”渠成江的妈字还没骂出口,压在身上的魇面虎已经站在林总身后,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林总就把自己像提一只小鸡一样拖了起来,一旁还在预防渠成江“翻身”的黑猪白猪,像被监守的犯人已被提审的空监室,毫无用处地闲置在那里。
“我在新世纪机电城经营灯具,叫林昆。大家都住在一个院子,算是一家人,和睦相处,互相包容才是,不要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和气。”那个像棵树的人很年轻,大概只有三十岁,说话到是得体。
汪草药像个百事通:“林总是新世纪的老总,整个新世纪都是他的……”
白猪不等汪草药说完,就毫不客气地把头伸过去,歪斜地看着林昆:“请问林总,小区里没有业主活动中心,所有业主连一个娱乐休闲的场所都没有,这样的小区还叫高档小区吗?业主为大家争取自己的公共权益,这是小事吗?”
“那你们也不能把游泳池填了修个茅司来装屎!我当时买房子是看中了小区里有游泳池才买的!”一个齐耳短发的女人挤过来,可能是经常锻炼的缘故,身材比电影明星都还好,只是脸上有几颗雀斑。
“业主活动中心?游泳池修厕所?”林总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几根人,以前就在业主群里闹过这事,准备把游泳池填了修个厕所,说是我 们小区太大,出门了连个屙屎屙尿的地方都找不到,屎尿要屙在裤裆头。”林昆身边有个人气愤地说:“其实,说白了,他们是有阴谋的……”
“啥子阴谋?小龚你了解的情况多些,你说。”林昆更加不解,看着身边这个很生气的人,耐心地问道。
“他们……他们的意思,无非不过想把小区整得乌烟瘴气,然后等小区房价一落千丈,然后……然后……,你们不知道,我现在每个月要还五千多块钱的按揭贷款啊,房价跌了,我不是亏本了吗?”小龚说着说着,居然蹲在地上,低声啜泣起来。
“不至于吧……”林昆弯下腰去拍了拍小龚的肩膀。
“小区是我家,和谐靠大家。请大家为了我们美好的家园,像爱自己的家人一样爱我们的邻居。”张丹丹伸出双手,理了理本来一丝不苟的头发,挺凸的胸部呼之欲出,“大家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你说得安逸,我们的业主活动中心呢?”
“这么大的小区,连一个遮阴躲雨的公共活动场所都没得,还叫啥子高档小区哦!”
“还我们业主的活动中心!”
“游泳池是小区所有业主的,每年只用两个月,还要收我们业主的费赚我们业主的钱,填了它!”
“对!填了游泳池改建业主活动中心!”
人群重新沸腾起来。
“你们敢!谁填老子找谁拼命!”渠成江顽强地跳起来,尽管布满灰尘的衣服显得很肮脏。
“你们去啊,你们去了,老渠不拿刀砍死你几个!”汪草药还是背着手,在人群中走来走去。
“老子就不信邪,今天就要去填了这游泳池!”黑猪振臂一呼,白猪就跟在身后,几个人也跃跃欲试,推推搡搡,跟着叫骂起来,边说边向游泳池走去。
渠成江这回可能是怕吃亏,跳到磨刀的师傅面前,抢了两把刚磨好的菜刀,像冲锋一样,跑向游泳池。
张丹丹扶住一个被挤得东倒西歪的老太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