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
我们都叫他讲。你也可以叫他约翰。昨天他从尼亚拉加的一个著名酒庄给我发来一消息,说你又去混了个什么证书啊祝贺祝贺,谣传有些人走了,你该趁机取而代之啊。
讲就是这样,几年没联系,突然就给你消息,原来他真的混到一个顶级葡萄庄园酒家去当财务投资顾问了,照片上是尼亚加拉大瀑布边上空旷的蓝天白云和一望无际的葡萄树。几年前还在投资部的时候,他五十老几了还去拿了个酒庄管理的证书,还在一个品酒的俱乐部里泡。有一天他突然就宣布辞职了。然后我看他在领英上换了个职业:Freshair Inspector,清新空气调研师。开始还真被蒙了,两分钟后才醒过来,呢玛不就是退休了嘛。
讲若干年前在加拿大的花儿街也就是bay street上混得风生水起,股票期货债券财富管理风险融资一水儿都干过。2013年,不知哪根筋儿作怪,他老人家混到渥村来了,在投资部当了一个中规中矩的Middle Office 风控经理,把我给招去开始写程序,由此开启了一段人生的小插曲。后来的几年,拿下许多证儿,听了许多故事,看了花街的骗子此起彼落,也深入了对冲基金的底盘。本来是抱着狂写花街小说的原始初衷,结果越混越深,耗费了大把的中年时光。
这样的人生弯路全怪约翰啊。那一年去古巴休假之前,我琢磨换个部门耍耍吧,就给讲发了个邮件。学经济的,搞数据的,写专栏的,我觉得可以搞你的投资分析。十几天后从古巴回来,主任跟我说,讲到处找你。一对谈,就整了个新Title: 高级绩效及风险分析师,跟着约翰混了一年。
约翰的退休告别会整在意大利街的一个老式装修的餐厅里,四面墙上弄了些古罗马还是古佛罗伦萨的人物风光。落日余晖啊,讲站起来,说我走以后,好日子不多了。部门里一堆法裔的投资经理脸色要变,讲忙说:玩笑啊玩笑。不过呢,危机以后这十年太顺风顺水了,总不能天天涨啊。希腊垮了,罗马亡了,好日子总会跟着坏日子。喝酒喝酒,让联储接着印钱,祝你们继续好运!
喝到一半,我问老讲,今儿怎么情绪搞大了?知道这帮法裔的抱团儿,约翰在这里的几年日子也不爽,私下跟我抱怨:这帮孙子,以为是个啥玩艺儿,阿尔法,对冲,趋势,宏观,哪样不是我玩儿过的。行话,投资部三块:前线称Front Office, 主力部队,策略模型外联选外部基金经理全在这儿,奖金也发得多了,尤其是这些年直接推出对冲基金,2%管理费雷打不动,再加20%的绩效奖励,运气好的年份,这帮人就可以一战成名。
老讲年轻的时候就在贝街混前线,所以对里面的猫猫狗狗都门清儿。到了村里,约翰被整到了中办 Middle Office, 就是监管,风控和绩效,二线的奖金当然没有前方高了,也没有以前的牛轰轰了。当然后方Back Office就更差点儿,主要管弄账号,转钱,清盘,没有什么油水。前线被法裔全权控住,开会都是正宗魁北克法语,讲同学混了几次都没能打入。
我跟讲在中办混了一年,设计开发了一系列的自动化程序,其中的投资风险测算报告体系,原本是要年花费40万到华街大银行买的软件,愣被我和约翰攻关拿下。法裔们找茬儿不信啊,于是悄悄拿花街大系统跟我们的开发对照,结果咱的比外面的还更准。老约翰大喜,以为有大奖。结果只在年终的时候被老板接见,在全体员工前表了个彰,还把前线的法裔也拉进来一起作为团队成果。约翰从此更加不爽。
意大利街就在公司的附近,春天里郁金香开满了稻湖的时候,讲说走走走泡一下街。意大利一条街上全是吃喝,歌剧的氛围足球的气息混着老罗马千年来的牛皮轰轰的文化自傲,都在这条欲破还新的小街上展露开来。老讲没有娃,买了一个老大的院子,就在意大利街南边不远处的实验农场的边上。老讲的老婆,据他说正在学一个高精尖的专业,葬礼管理。我说好嘛,你们家都是奇葩人才啊,吃喝玩乐连后事都管了。
老讲说,你们李诗人怎么说的来着,他举起红酒一饮而尽:人生得意许久欢。斜阳里稻斯湖波光斑斓。
父亲节这天,村里33度,北方的阳光袭人,让我想起远在山城的乡村的老路。我端把椅子,躲在巨大枝丫的樱桃树下。风吹过,蓠笆上开满黄色花朵的滕蔓四下飘摇,刚下地的知更鸟跟着父母在草地上找虫子,院子外谁家不怕晒的娃还在那里骑着自行车。而一墙的红艳的蔷薇,已经开到了这一季最鼎盛的时光。
老讲的故事其实只是个引子,他让我想起这些年虚度的时光。许多的行业,所谓的经济,遍地的精英,喊着自由四处行骗的公知,越来越老年痴呆的各国大统领,还有密密麻麻蚂蚁一般的街头民众,打砸抢的黑兄弟,一夜暴红的网络名角。讲说,那句话怎么说的: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
在这样的时代里,约翰辞职走人,去大瀑布边上种萄萄酿酒。她的太太学完了葬礼管理,准备迎接一个欣欣向荣的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