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故事婚姻育儿

因为爱情

2019-02-27  本文已影响380人  黑獭寄奴

1

贺莎缩在逼仄的长途大巴里,把吃了一口的泡面吐在被子上的时候,差点以为会被坏脾气的司机赶下车。

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是瘦成杆儿的同乡尹文搭了把手。

尹文趁司机没发现,迅速把那床被子裹起来塞进了床底,然后把自己的扔给了贺莎,说:“你先睡吧,到了休息区我叫你,起来走走,晕车能好点。”

她知道这个大巴上都是回家过年的同乡,帮她的却只有看着最寒酸的尹文。

不知道为啥,眼前这个干瘦的小伙子虽只披件袖口都磨破了的深红色夹克,却让贺莎感到格外踏实,晕沉沉地睡去。

待醒过来,贺莎发现车已经停了,车上人都下去走动了,只有尹文在她旁边。见她醒过来,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说:“看你睡得可香,就没叫你。”

贺莎心里一股暖流,说:“你在这儿等着干什么,自己去吃饭啊。”

尹文挠挠头说:“你一个女孩儿留在车上,我不放心。”

正是这句决定性的话,让贺莎脑中一闪而过嫁给尹文的想法,但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一个春节过后,这个想法竟成真了。

贺莎和尹文都是冠曹村附近的,这是到家后才发现的。俩人便邀着一块儿逛集市看唱戏,台上打彩的时候,尹文趁乱握住了贺莎的手。

认识第18天,俩人不顾所有人瞠目结舌,赶着新年民政局上班第一天,排队把证领了。没有酒席,没有新房,也没有钱,只有两张红本本。

可即使什么都没有,贺莎也欢喜,因为她认准了尹文是爱她的。

2

可是爱不能发电,不能生钱。

年后到了北京打工,几个月的新鲜劲一过,贺莎越来越不能忍受尹文身上最大的毛病——抠。

贺莎买个菜回来,尹文还要一一盘问菜价,听完准要责怪她不会挑,说:“明明菜市口有一家价格更低。”

贺莎往往要白他一眼,才能止住他的碎嘴。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细枝末节的事情,让贺莎心里像是堵了猪油一样透不过气,感到心累。

比如住一起之后才发现,尹文长得白白净净,其实一点也不爱干净,有次她晒被子,竟然从被套里抖出几双臭袜子,气得不和他讲话。

可尹文脸皮城墙那么厚,讲也不听,仍每天乐呵呵的,看得贺莎心烦。

贺莎每次发完脾气,又有点后悔,毕竟他俩一个打零工,一个卖小货,赚不了多少钱,再不省点,回老家拿什么盖新房子?自己就别提了,兄弟姐妹6个,顾不上她。尹文父母房子都快倒了,住在他大哥家。她和尹文结婚了,不是从前,总不好意思再和大家一块儿挤着。

一般她对着尹文发了阵无名火后,第二天总会加倍对他好点,虽然尹文还是抠。

可贺莎没想到尹文抠到不顾她的死活了。

贺莎平时打点零工,夜里还会从周边厂子接些布料回家做蝴蝶结,贴衣服上的那种。这样的蝴蝶结她一晚上能缝100个,但是一个只有两毛钱。当它们被缝到衣服上,一件在商场能卖几百上千。

这天,贺莎缝得太久,站起来走几步,刚把煤气灶打开想烧点水,眼前一黑,一头扎在地上,晕过去了。等醒过来,自己躺在医院,旁边坐着房东老齐。

房东老齐每个星期都会过来看看,他自己住在更靠市里的儿子家里,这个小四合院是祖上留下来的,他全部租出去,养老费足够了。

老齐一见她醒了,忙端过来一杯水,说:“我过来看看你们,结果给我吓一跳,还以为你怎么了,赶紧给你送来医院。不过你别担心,医生说你就是累的,还有点贫血。”

贺莎抬头,感觉脖子又僵硬又疼,说:“谢谢你老齐。”说完突然惊叫:“哎呀,煤气灶还没关!”

老齐拍拍贺莎的肩膀说:“放心,一进屋,一股子煤气味,我就关掉了。”

贺莎心情跟过山车似的,长出一口气,对老齐感激不已,说:“要不是你,我就没命了。”

老齐不好意思地笑笑,满脸的褶子,说:“那可不止你,连我的房子都要炸飞了。”

贺莎连说几声抱歉,老齐赶忙打住,说:“我就开个玩笑,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我已经给院里其他人说了,等小计回去就让他来接你。”

3

没过一会儿,尹文火急火燎地赶来了,一进门看见贺莎正和老齐说笑,状态好得很,带些嗔怪的语气说:“你这不是好得很吗?怎么非得来医院?”

贺莎当下脸上就挂不住了,没想到尹文见面一句关心没有就罢了,第一句竟然还话里有话,责怪她跑来医院花了钱。

老齐不自在地起身说:“既然小尹来了,我先回去了。”他说着对贺莎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莫生气。

贺莎哪里顾得老齐在不在旁边,直接对尹文开枪,说:“怎么?非得我得个大病或者是死了,你才觉得来医院值是吧?”

尹文难堪地定在那儿,看了眼老齐,赶紧赔着好脸色说:“不是,我又没说什么,你好好休息,身体不舒服当然要来医院。”

当着病房其他人面,贺莎不好再说什么,闭上眼气呼呼地躺下睡觉,本来她是想着尹文一来就回家的,现在她决定就在医院住一晚上。

尹文越是舍不得花钱,她越是要让他多付一晚上住宿的钱。

尹文也就没再说什么,默默在旁边坐着,看着吊瓶里的点滴一下一下地进入这个躺在床上愤怒的女人的身体里。待点滴打完了,尹文敲敲贺莎,说:“点滴打完了,要不咱回家吧。”

贺莎觉着自己着实可笑,以为尹文沉默是在忏悔,结果他是在焦急地等待吊水打完,说不定还调快了速度。

贺莎不言语拔了针,翻身不理会尹文,心像是掉进了冰窟。她想着要不是嫁给了尹文这个穷小子,自己也可以像初中同学桂桃一样在家闲玩,而不是在这打工,也不至于因为那几十块钱累到晕厥。她越想越委屈,竟不知不觉鼻酸,强忍着眼泪。

尹文叹了口气说:“既然你没什么事,那我先回去了,不然明天早上不好坐公交车,去晚了,摆摊的地方让别人给占了。”

贺莎仍在气头上,还没回应,翻身看见尹文已经出了门,只留下长长的影子。她眼泪倏地掉了下来,不敢相信刚刚走掉的就是曾经在火车上舍不得她睡不好觉,宁愿整晚守着的男人。

病房已经熄灯了,其他人已经睡下,隔壁陪床的丈夫趴在妻子脚边,发出鼾声。贺莎听着这声音更是觉得自己孤立无依。

失望绝望夹杂之际,门口有个影子越来越近,贺莎期盼地探着头,没想到进来的是老齐,不是尹文。

4

反正贺莎已是毫无睡意,干脆出来和老齐走走。

原来老齐刚刚就没走,他出去前看小两口气氛不对,不大放心,所以就在医院大厅找了个地方看报纸。

果不其然,一个小时后,就看见尹文一个人出了医院。老齐于是上来看看。

贺莎和老齐在医院大门边花园的凳子上坐下,按着酸疼的脖颈说:“哎,尹文对我,还不及你这个房东。平时抠就算了,连我晕倒了住院,还要算那个精明的账,真是把人心伤透了。”

话一出口,贺莎就觉得不合适。老齐毕竟是外人,在他面前,已经展露太多自己的狼狈了。

老齐轻轻咳了一声,说:“小尹确实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有这么好的老婆也不懂得珍惜。”

贺莎被这么一夸倒不好意思,还没说什么,抬头对上老齐火热的眼神,吃了一惊。

老齐已经56了,鬓角全白了,但身姿还是挺拔,没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味”,反而脸上还看得出年轻时的眉眼。贺莎慌忙低下头,脸上一阵烧红。

老齐收住笑说:“别怪我嘴直,我头回见着你们俩,就觉得你俩不合适。”

贺莎是对尹文有气,但听这话心里还是不舒服,尹文不管怎么样,那也只能自己说,于是语气有点冲地回老齐:“我俩合不合适我心里知道。”

老齐身体前倾,半边脑袋进了朦胧的路灯里,说:“你真的这样觉得?你跟尹文不一样,你眼里有股子劲,想过好日子的劲。尹文不一样,安于现状。”

贺莎沉默,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是那样的。

老齐接着说:“来北京这么久,还是卖小货,都不动脑子想想,能赚上什么钱?他过苦日子,还要带着你一起过苦日子。每回过来,就看见你们桌上那点咸菜和萝卜。实话说,我来好几次,就是想提涨房租的事,都开不了口。”

贺莎眼泪打转,她和尹文竟到了被人家可怜的地步。突然,老齐的手抚上了她的手,她一惊,慌忙抽出,瞪着老齐。

老齐倒不生气,说:“我这个人,从来不拐弯抹角。我老早就蛮喜欢你的,你要不跟我算了。”

“你开什么玩笑?你都这么大了。”贺莎听完直接站起来要走。

老齐撵到她面前拦住她说:“年龄比你大怎么了?你跟了我,别说涨房租了,你就是四合院的主人。我老婆走了好几年,儿子女儿都在国外,也管不着我,我的钱都给你花,比你跟着尹文好吧。”

贺莎没想着老齐直接把钱的事摆到台面上。说实话,跟尹文这半年确实没自己以前一个人潇洒,从前是赚多少用多少,没考虑过钱的事。现在是,连称半斤肉还思前想后,日子憋屈得很。

而老齐的资产,光是那个小四合院,就不可估量了。

老齐见贺莎没说话,笑着说:“你看你今天和尹文也闹不愉快,不如待会儿来我家里,咱们好好聊聊。顺便给你张卡,拿去买点好看衣服,吃点好吃的。”

好看的衣服?是那种有自己做的蝴蝶结的衣服吗?贺莎一瞬间脑海里竟然是自己在商场刷卡购物的画面。

贺莎双手抱肩问老齐:“那你到底是要我做你的情人还是老婆?”

5

天渐渐亮了,贺莎办完手续,拿着一堆检查报告出了医院。老远看见一个瘦高的男人亦步亦趋地朝她奔来,背着个跟他自己差不多高、鼓鼓囊囊的牛仔包。在拥挤的人行道上,男人的背包不时地碰到路人,只好不停地双手作揖说着对不起,眼神带着和北京格格不入的拘谨,一看就是外地人。

男人越来越近,喊了声她听过无数遍的“莎莎”。贺莎瞬间红了眼,背过身不看尹文,心里还别扭着。

尹文风尘仆仆地赶到她面前,从口袋里拿出两个热腾腾的包子,说:“我刚买的,来接你。”

贺莎接过包子,小声说:“我不想回去。”眼前浮现老齐那张脸,不知道怎么开口和尹文说。

尹文放下背包,拉起贺莎的手,说:“我说的是回老家。你看,我已经回去把东西都打包好了,不在北京住了。”

贺莎看了眼大背包,她还以为里面是平时卖的货,不解地问尹文:“你这是?”

尹文一脸愧疚地说:“我昨晚上也是生气,走了半路,心里特别难受,要不是我没用,你不会吃那么多苦。要不咱们回家找个事儿做吧?”

贺莎摸摸尹文憔悴的脸说:“傻瓜。”

尹文捏捏贺莎的脸说:“小芸,我知道你嫌我抠,但那是因为我们结婚什么都没有,你跟了我,我一直想弥补你。”

尹文从上衣里袋拿出一个首饰盒,里面是个没有钻的铂金戒指,他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套在贺莎食指,说:“喏,这个买了好几天了,本来想给你个惊喜,只能现在给你了。至少,三无婚姻现在有一样了。”

贺莎咬着唇努力压抑眼泪,没说话。

贺莎和尹文回了老家,但是红本本换成了绿本本。

回去的大巴上,两个人没说一句话。尹文始终想不通贺莎为什么还要跟自己离婚呢?

走的时候,是各回各家。长长直直的土路上,只有两个灰色的人影,尹文的步伐有些迟疑,贺莎却轻快地转身走了。

她忆起刚到北京时,和尹文租了这个小单间,住到一起。老齐之前说里面有床,一进门俩人傻了眼,确实是有床,居然是上下铺。

舍不得另外花钱,贺莎打趣说:“上下铺清心寡欲,跟兄弟一样,那谁睡上铺谁睡下铺?”

贺莎正想抢下铺,尹文拦腰把她扛到肩上扔到床上,说:“傻呀,咱们当然睡一张床。”

那天晚上,俩人紧紧地搂着,挤在下铺。贺莎能听见尹文怦怦的心跳声,胸膛火热热的,足以抵抗三月北京的寒冷。

他们躺在一起,计划着攒够了钱,一起回家盖房子,生娃娃。美好的计划,让贺莎那天只啃了两个馍馍的胃感觉不到饥饿。

可这清苦的未来尽头在哪儿呢?

其实那天晚上,她骂走了老齐,一个人坐在医院的花园待到天亮。她想了很多,老齐这样的人从来入不了她的眼,但她离开尹文确实因为老齐。她一直向往自由的生活,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活成老齐心目中那种,会为了钱而不要脸的女人。

眼前通向的路是未知的,但是回头和尹文在一起的路一眼就望得到头。

没人会理解贺莎,她可能会变成人们口中的作女,嫌弃尹文没钱,半年就离婚。只有她自己明白,她从来没有因为钱爱上尹文,离开他,自然也不是因为钱。

哪怕是三无婚姻,她也无所谓。可怜尹文到最后,也不明白,她在乎的不是钱,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

感觉不对,什么就都变味了,也没啥好留恋的。他的那枚戒指不仅没有让她快乐起来,反而更加看清楚,在尹文这里,婚姻被具化成了一个戒指。

他始终不相信,她是真的奔着爱情跟他结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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