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是蓝绿色的,他说。
“我吹过你吹过的晚风,感受你曾感受的心痛,你存在我存在的时空,回忆总是不分轻重……”
下午三点的咖啡馆,阳光温暖,淡淡的音乐充斥着整个空间,一小盘咖啡豆散落在白色的格子桌布上。如果回忆凝结成形,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她浅笑。
一只手伸来,那是一只可以称得上漂亮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回忆不应该是咖啡色的。” 他捏起一颗咖啡豆,小心翼翼。
“回忆是苦的,像药,是咖啡色。” 她抬头,望进他的眼睛。
“回忆是蓝绿色的。” 他看过去。“像巴松错的湖水。”
“回忆没有形状。” 她自顾说。
“忘不掉的事情会在时间里凝结成它该有的形状。”
“它更应该是液体,流动的,会钻进人的五脏六腑,侵占一切空隙。” 她拿起一颗咖啡豆,捏在手指尖,直到指腹泛白,疼。
那是她有生之年从未体验过的疼,冰凉的器械每次从里面拽出一块东西,就会引起四肢百骸不由自主的抽搐,像粘板上被剖空内脏后神经依然搏动的鱼。会不会疼死?如果没有疼死,那就记住这种疼,为了让记忆不打折扣,她告诉医生不打麻药,没钱。
“你能记得的最疼的事情是什么?” 她举起咖啡杯,送到唇边,扭头看向窗外的阳光,白花花的太阳,像那天的手术台顶灯。
“……看着你的出租车消失在雨里,没能拦住。” 他用双手撑住额头,闭上眼,似乎听见了那天的雨声,铺天盖地。
“那场雨,下了三天。”
“你的手机关机,后来成了空号,我去你公司找你,他们说你辞职了。”
“嗯……” 她扭头,循着他的声音向他看去,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依然出奇的干净,清透,仿佛这六年的时间只在自己的身上划过。很好,这不是你期待的吗,她跟自己说。
在一起的那三年,他寂寂无名,小说写了一本又一本,几百万字的文字废料散落在各个平台,他想放弃,她不同意,她坚信她能成。她说她养他。可是,她还是离开了。
“你当时如果再晚离开半年,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男人盯着女人,眼里没有情绪。
“半年后你卖出了你的第一本小说版权,光圈传媒,120万。”
“……你知道?你一直在深市?" 一丝光亮点燃他漆黑的瞳仁。
"听说而已。” 她低头搅动咖啡,细腻的圆圈看不到起点,终点。
太阳从窗边隐去,只剩一圈橙红色映射在对面写字楼的边檐上,女人起身告别,男人猛地抬手拉住她的手腕,片刻,又触电般松开。
“我送你?” 他试探。
“不用,我先生稍后过来接我,我去路口等他。” 她笑笑,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转身,走出咖啡馆。
太阳隐去了最后一些光亮,路灯忽然亮起,她的眼泪开了闸,一滴,两滴,一行,两行……如果六年前的那晚,路灯也这样次第亮起,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那个深冬的夜,她为了多拿一单生意,陪客户到凌晨,租住的城中村没路灯,三个一身酒气的男人,撕心裂肺的挣扎,两个月后,触目惊心的双红杠,冰冷的器械,灵魂出窍的疼……
“回忆是蓝绿色的。” 他说。
这样,挺好,她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