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这样的人,像这样的芸芸众生
回家的公交车上,看见窗外枫叶伴着银杏叶阵阵飘落,像是一段似水年华里,曾经火热滚烫的悸动心事,终于偃旗息鼓,归于岑寂。
像是希刺克里夫,终于放弃复仇,离开呼啸山庄,像是堂吉诃德,脱下身上的盔甲,放下手中的长矛,甘心情愿做一个平凡到尘埃里的芸芸众生,像是乔达摩悉达多,终于厌倦了漂泊,厌倦了灵魂的超脱,返回曾经欲望汹涌的河流,让女人的温柔,盘桓在他的胸口。
去年今日,我还是一个走在校园有时涨起漫溢,有时孤单跌落,有时承接花瓣,有时荡漾日光的溪水旁,手里捧着一本英国十九世纪小说,美国超验主义诗集,或者中国古文经典的忧郁青年,心里怀着一丝颠扑不破的理想主义,享受着象牙塔生活的波平如镜,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一个人去学校附近的公园游游荡荡,看妖冶妩媚的彼岸花,看憔悴沧桑的枯莲蓬,看在时光的流逝里沦为记忆的废弃的地铁轨道;一个人去图书馆,或者街心广场边的旧书市场,徘徊逗留,一眨眼一个下午悄然逝去,不知不觉;一个人去电影院里看最新上映的文艺片,在漆黑一片的放映厅里默默地流眼泪,有时候身边坐着一个谁,所以不敢表情达意得太放肆,只好刻意收敛。
一个人去吃味道怪异的螺蛳粉,一个人去喝情有独钟的玫瑰拿铁,一个人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坐在草地上看更年轻美丽的面孔来来去去,一个人忽然心旌摇荡,一个人不禁看破红尘。
一个人在树荫下发呆,一个人在夜色里徘徊,一个人在邮局里等待,一个人在晚风里释怀,一个人想念着一个季节,一个人想念着一个人。
如今我回头望,仿佛大多数的光阴,都是独自一人寂寞捱过,就连爱人与被爱的那些光阴,都仿佛只是顾影自怜,不为人知的风景,听起来难以置信,苦不堪言,其实那些日子,平静淡然,少却许多纷纷扰扰。
想起那几年的光阴,想起那几年的自己,我都会情不自禁地留恋不已,虽然不见得美不胜收,妙不可言,但因为再也回不去,所以搁在脑海里,熠熠闪光,像蒙着一层日久弥新的金纸。
很多时候,工作一天,回到住的地方,人早已累得脱形,只想一口气趴在床上一觉睡到天明,再也无暇伤春悲秋,感叹物是人非情深缘浅,整个人毫无灵魂可言,第二天仍然要死乞白赖地起身赶地铁,《乱世佳人》当中的斯嘉丽说「明天又是另外一天」,抱歉明天还是另一个今天。
很多时候,不得不因为生活需要做出许多取舍和让步,从前两袖清风,目下无尘的精神洁癖在面对喧嚣浮躁,功利冷酷的现实的时候,也得无可奈何地拐个弯,从前过分自我,任性胡来的行事作风也不得不收敛,如此浑然天成的真性情必然大打折扣,就像在滚滚尘烟里黯淡失色的花。
一个人在公司里遭遇误解,没有人愿意替你说一句话,你也只能忍气吞声,强颜欢笑,一个人在地铁或者公交车上,被人推来挤去,敢怒不敢言,一个人盼望着工资发放的日子,那一天仿佛是圣诞或者情人节,其它的日子紧巴巴地得过且过,一个月一个月轮回,最怕听到家人出现变故的消息,所以心里矛盾不可言,隐隐地只觉得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每个人都在赞美你,但是你不会一意孤行地欣喜,因为害怕别人处心积虑,每个人都在诋毁你,但是你不能目空一切地死心,因为你没有说撒手放弃就拍拍屁股走人的资格和决心。
每个人起初都不想成为重重设防,步步为营的阴谋家或者长袖善舞,两面三刀的小人,但不知从何时起,我们都不知不觉,不情不愿,或者心甘情愿地变得小心翼翼,深沉复杂。
时过境迁之后,我已不再是从前的自己,就像大学毕业之后的你,也不再是那些年,除了科目考试,恋爱游戏,一日三餐,仿佛没有更多值得放在嘴上的忧虑烦恼的小年轻。
有些人,曾经披星戴月,推心置腹,后来终于渐行渐远,成为回忆里捕风捉影,或者讳莫如深的甲乙丙丁。
有些感情,曾经通宵达旦,坦诚相见,后来终于散落天涯,无名无姓,成为夜空中无人认领的苍茫黯淡的星辰。
我们纷纷奔赴向不同的远方,有些漂洋过海,音容渺茫,有些去了北上广,在人山人海里明哲保身,大多数留在省会城市,小小的心,有大大的不甘人后的梦想。
无论身在哪里,有一点是一样的,一边苦闷彷徨,一边过着冷暖自知,报喜不报忧,精打细算,如履薄冰的生活,偏偏好胜心强,朋友问起,云淡风轻,父母关心,一味逞强,好让自己相信,拥有承担自己选择的人生路的底气。
所以很多人,会不知不觉变得沉默,甚至消失在你的生活视野当中,久而久之,你也开始习惯这样的悄然失踪,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约定。
选择沉默,是因为不想别人知道,自己过得其实没有那么一帆风顺,称心如意;选择旁观,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蹉跎烦恼,一筹莫展。
久而久之,一个是自我保护地不说,一个是自我保护地不问,所以每个人都困在各自的岛屿里,一呼一吸,自生自灭,不打扰,是一种冷漠,却也是一种温柔。
每个人都故作洒脱地说何必在乎别人的眼光,但其实发自内心,大多数人仍然情不自禁地将他人的目光当作衡量自己的生活的标尺,所以我们很难一览无余地幸福,我们不愿让自己失望,更不愿让别人失望,如果有些苦痛沦落,可以自己一个人扛,那么别人不知道最好。
我们生硬地来到这个世间,学会号啕大哭,证明自己来了,控诉自己来了,却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生硬地踏入社会,学会憋住眼泪,证明自己懂了,难过自己懂了,很多东西,不是用眼泪浇灌出来的,而是用一颗越来越坚定饱满,经得起风雨揉搓的心撑起来的。
我们终于开始直面生活的真相,去感受来自这尘世间无处可逃的酸甜苦辣,去学着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站稳脚跟,去学着一个人为了生存而吞下猝不及防的风风雨雨。
生活不是电影,但电影里看似狗血淋头,矫揉造作的剧情有一天居然活生生地在你身上上演,你才知道,艺术来源于生活这一句话,原来并非空穴来风。
《欢乐颂》里被家庭压力折磨得形销骨立,蹲在路边,躲在医院里泪眼滂沱的樊胜美,还有《等风来》里一边心高气傲,对着美酒美食运筹帷幄,一边孤独落魄,吃着烤串回出租房的程羽蒙,或者是《山河故人》里那个因为失意的爱情而远走他乡,最终一样窘迫寒酸地回来的男人,原来都是某些时刻,孑然一身,无处话凄凉的自己。
后来我遇到过许多三十岁的男人,按照中国古人的逻辑,这时候的他们,处于而立之年,事业应该已经有所成就,基本定型,但是我看到的,只是壮志未酬的心酸,徘徊在现实与理想之间的犹豫和彷徨,是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的沉沦和沮丧,是曾经鲜衣怒马,自由自在,后来游走在白天与黑夜之间,为了安稳,疲于奔命的憔悴和沧桑。
不到最后我也不会明白,生活到底拥有多少张皮囊,多少层真相,但无论此时此刻,尘世的风雨怎样摧折你,人们的冷漠怎样的腐蚀你,我们仍然只能是一边蹉跎前行,一边在心底点亮一盏灯,从那飘渺的光明里汲取点滴的希望,然后朝着生活的渐行渐远处默默地前行,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了,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