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童日记》:谎言与真实交织的黑色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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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们不遵守十诫,也不会有人遵守的。上面写着‘你不可杀人’,结果所有人都在杀人。”——《恶童日记》
《恶童日记》是匈牙利女作家雅歌塔·克里斯多夫用法语书写的处女作小说,以一对双胞胎兄弟作为主人公,用第一人称的方式写作的日记体小说。
本书在写作中的一大特色是用孩童的语言和视角,以近乎白描的方式来构成文章情节,描述了儿童视角下战争给人们带来的不可磨灭的伤痛。而最为残酷的情节在于结尾的急转直下,当我们期待着这些孩童在练习过对自己和他人残忍之后,内心或许还存在着善意时,他们冷酷地将我们的想象打破,将黑色寓言式的结尾呈现在读者面前。
以别离开始,以别离结束
《恶童日记》电影海报第二次世界大战是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世界战争,先后有61个国家和地区的20亿以上的人口被卷入战争,据不完全统计,战争中军民共伤亡9000余万人,直接死于战争及与战争相关原因的人约为7000万。
故事发生在二战背景下的战争边境线上的欧洲小镇,小说开头两兄弟被母亲从大城市经过彻夜旅程送到了外婆家。外婆肮脏又自私,她不仅打骂两兄弟,还把他们母亲寄来的信烧掉,不允许两个孩子穿上母亲寄的干净衣物,拿食物要挟他们每天替自己干活。
外婆叫他们“狗养的”,周围人叫他们“老巫婆的孙子”。为了不掉一滴眼泪地承受殴打和辱骂,他们彼此互殴练习忍受皮肉之痛,他们练习忘记温柔的含义忍受心灵之痛;他们练习行乞后丢弃人们给予的善意,他们练习装作瞎子和聋子来屏蔽和拒绝导入心灵的光亮和声响。
他们在日记里说自己很快适应了这一切。他们选择了将一切视作理所当然,将人们的冷漠和残酷融进身心的记忆中,来面对这个世界的毫不留情的掠夺和伤害。
在阅读《恶童日记》的整个过程中,始终存在一个矛盾,就是是否相信书中的叙述。如果相信文字的叙述,那么我不认为这两个孩子是恶童,他们盗窃、他们说谎、他们勒索,但是他们的行为都是有理由的。
他们替小女孩赶走了欺负她的大孩子,他们勒索神父是为了让女孩和她的母亲有经济来源,他们顺从外婆的意愿在她临终前给她喝下毒药让她从病痛中解脱。
可是如果事情仅仅从结局来看,他们用自制的武器伤害了别人,他们源源不断地从神父那里勒索钱财,他们杀了外婆。
如果不相信这两个孩子的描述,故事将被推翻重写。如果他们刻意隐瞒了自己恶行,编造出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么所有文字将变得不可信。
如果他们心中拥有的恶意已经超过了他们的智力,那么残酷的行为对他们来说并不困难。
书中还有一个关键人物是有着恋童癖的女仆,女仆为他们提供干净的衣服和食物,是除了送给他们冬靴的鞋匠之外仅有的对他们拥有爱和关心的人,两兄弟因为她以轻佻地戏弄了一个即将被送到集中营里的人而将炸药放进柴火堆里炸毁了女仆的脸。
小说中并没有对两人在实施这一行为之后的心情做任何描述,实际上,在整部小说里缺少的,就是温度。他们在最初写这部“日记”时就约定“表达情绪的字眼太含糊不清,所以最好避免使用这样的字,而尽量去做事物、人物、自我的描写,也就是忠实描绘事实”。
作者作者雅歌塔·克里斯多夫是匈牙利人,1956年因匈牙利反共革命随前夫避难至瑞士,雅歌塔发现12岁女儿写作业所用的简单句式结构很适合用来表现这部以儿童为主角的日记体小说的风格。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繁复的情节,有的只是冰冷叙述下对于战争中扭曲人性的拷问。
冷酷下的伤痛
小说的最后一章名为别离,起初我以为是指两兄弟与父亲的别离。在母亲意外遇难后,外婆去世后两个孩子的唯一亲人,父亲回来了。父亲从监狱中逃出来,想要穿越国界获得自由,但是边界上埋藏有炸药。两兄弟常年混迹在这个边界小镇,对于国界上的巡逻和炸药设置非常熟悉,他们仔细地叮嘱父亲,要把能够证明身份的证件全部销毁,否则一旦父亲出事,他们两兄弟将受到牵连。父亲听从他们的安排,冒着七分之一的几率躲避地雷,读者也相信了他们,相信他们会帮助自己的父亲穿越国界安全离开。
而文中结尾平静的描述令人浑身发冷。
“爸爸趴倒在第二道铁丝网栅栏的附近。是的,有一个方法可以通过边界,就是叫某个人走在前面。”
他们练习过皮肉之痛,练习过心灵之痛,练习过残忍,练习过冷漠,最后却用在了自己父亲身上。
他们中的一个人踏过爸爸的尸体,穿越了国界线,另一个留下来的人,就回到外婆家。最终的别离,是两兄弟的别离。
恶童的冷酷自私中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不可磨灭的伤痛,这些伤痛不会被时间抹去,他们的一生,永远在回不去的故乡的思念和得不到的家庭温暖的孤单中度过。书中以第一人称的“我们”来代替主人公孪生兄弟二人,可在通篇叙述之中,作为读者并不能准确判断他们是否作为两个单独个体而存在,或许他们仅仅是作为一个人的两面互相支撑着,来扛过孤单岁月,在处处危险的战乱中获得生存下来的机会。
活下去重要吗,当一个人失去了希望和爱,他活着不是一种残忍么。恰如余华在《活着》描述出的福贵的一生,深爱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活着反而是炼狱。
谎言与真实,恶意与良善
其实到最后,故事在多大程度上是真实,多大程度上是谎言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因为更为关键的问题是,善恶是非的判断标准到底是什么。如果罪恶源自于活下去的欲望,那么它还是纯粹的恶吗?如果恶意背后的原因不被挖掘,那么类似的行为就还会继续发生,社会上就始终有那么一部分人的声音没有被倾听。
今年播出的台剧《我们与恶的距离》中就鲜明地指出了,如果不去管杀人者的行为动机,舆论只将这一部分人排除在社会在外,公众只期望犯罪者得到制裁,那么犯罪或者恶行是无法得到抑制的,因为恶意就是生根于这片土壤。
当雪崩发生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不是只有普遍意义上的犯罪才是恶,无视他们、抛弃他们也是恶,任由恶意生根发芽也是恶,我们与恶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
人们不应当忘记,法律的制裁是最后防线,如何学会倾听那些灵魂中嘶哑无助的呼唤,如何在犯罪发生前,如何在善良的人走投无路变为“恶童”之前伸出援手。当我们抛弃先入为主的偏见,去倾听,去理解,这个世界才拥有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