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蝼蚁

2020-08-15  本文已影响0人  商寒山

记忆中他只是我枯燥童年的背景,童年已离开我多时,这背景自然也随之淡忘了,只前几年回乡,他又推着三轮车缓缓地路过我的视野,我才记起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小时候,若在路上看见他,则转头就跑,若在家里看见他,则急急忙忙关上大门,在门缝里目送他远去,直到看不见人影时才敢出门,这么躲着他并不是因为怕他打人,或者将我的糖果抢了去,只是因为他的打扮实在不像好人,穿着总是破破烂烂,一年四季穿着件军绿色大袄,那大袄只能说原本是军绿色的,穿在他身边时再换了肮脏的颜色,冬天拿段绳子裹起来,夏天就敞开,露出里面沾满灰尘的土黄色皮肤。脚上的鞋子也不知道行了多少路,无论是不是刚下过雨,上面总会附上厚厚的泥。至于裤子,按妈妈的话说,就是“成了铁”了。他总是推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我从未见过他不推那车的时候,也从未见过他不行走的时候。若单凭这副外貌,倒还不至于让我见了就跑,最让我感到害怕的是,他的三轮车里有一个老奶奶!

有一次,我和弟弟在门口捉小虫,远远地看见他推着车走过来,慌忙扔下小虫,窜进家里,死死地关上门。过了好久,才看见他蹒跚地从门口走过,趴在门缝上,弟弟问我:“姐姐,他是干什么的?”我小声说:“不知道,八成不是什么好人,你看,他车里还有个人,肯定是他拐来的!”后来问妈妈,才知道那个老奶奶是他的妻子,两人生活穷困,无儿无女,只在坟场旁边有一座极小极小的房子。

清明节去上坟,会路过那个小房子,就盖在路边上,还没有寻常人家的一间堂屋大,没有窗子,门是一块生了锈的薄薄的铁皮。我天生胆小,这房子又建在阴森之处,于是在第一次随大人去上坟时,回来后做了一整晚噩梦,梦见那屋子里有恶鬼钻出来,要将我吃掉。自那以后,我同其他小孩子一样绕道走。

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是六七十岁的模样,仿佛未曾年轻过,也未曾变得更老。虽然同住在一个村子里,但从来没有人和他打招呼,自然也不会有人关心他的事,茶余饭后,各家妇女们聚在一起闲谈,他们从村东头说到村西头,从村南说到村北,挨家挨户都点评一遍,但从来没有人提起过他,就好像他和他的老伴、他的三轮车、他的那间破屋从来不曾存在。

我常常在想,人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什么样的人才算是“活人”?前几年过年回家,我站在老家的门前,闭目感受冬日的暖阳,忽然听见拖沓的脚步声,继而一片阴影遮住了光,睁开眼睛看见他推着三轮车走过,他仍是记忆中的模样,但三轮车上却少了一个人,远处堆着乱糟糟的被子。我看着他走过,心中自然地浮起一个猜测,即便我知道这猜测十有八九是正确的,我也不敢妄下断论,因为生命已经够脆弱了。

再后来,我回家时忽然想起这个人,向村里人打听,才知道他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他是在哪一天死的,他就躺在鲜有人经过的小破屋门前,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不知道他这一生都做了什么,好像他这辈子就是在一直走,一直走,走了许久,将这个村子里的每一条路都走过千遍万遍,却始终没有走出这个小村子。他路过这个世界,就像路过一座房子,一直没能推门走进去,从出生到死亡,他一直游离于世界之外,仿佛他的存在毫无意义。我为他感到悲哀,某天忽然意识到,我和他竟然是一样的。

是啊,有什么不同呢?我不过也是蝼蚁,或许我现在事在我看来都极为重要,可倘若把我放进整个宇宙,抑或放进整个历史,我所做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我的存在也并没有什么意义,我也只是路过这个世界,我和这个世界也并没有什么联系,世界上那么多人,其实也没有人在意我,我的生死与世界无关,就像他的生死与世界无关一样。

这真是悲哀的,可我并不能改变这种悲哀,蝼蚁哪抗得过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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