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芽糖

      小时候一放学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往往是看看高高的古式桌子上的小瓷锅里有没有麦芽糖。那些麦芽糖是爷爷为他的馋嘴的小孙子买的，而且麦芽糖里常常有一根弄断了的筷子。我就是在筷子一根又一根折断的时光中长大的。所以一看到麦芽糖，我会想起爷爷。

      其实何止是麦芽糖，好多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被爷爷用钞票换回来填进了我的肚子。整个童年时期我都是熟食店的常客，三天两头攥着爷爷给的钱买五香、腊肠或肉圆。有一回吃饭时他笑着说：“我吃两碗饭就了三块肉，你吃一碗就了七块。”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小学时有段时间胖得惊天地泣鬼神了吧。

      爷爷对我几乎是从来都没脾气的。记忆中他只对我动怒过三回。

      一是小学时有一次我向他要钱，他给的那张一元纸币破得面目全非，我不要，他又没得换，我一赌气扔在地上，他气急而骂。那时我每天零花钱有一块，已经算是小资本家一个了。

      二是念初中时一日他犁田时叫我帮忙。他在前面牵着一头硕大的牛往前迈步，我扶着犁跟在后头，因为力气和胆子都小，常常人歪犁倒。他便吼我。我一声也不敢吭。小时候总看见大得像座小山的牛服服帖帖地任爷爷调遣，我牵着小牛在后头跟着，望向爷爷的目光里满是崇拜。

      三是高中时我爱看闲书导致学习成绩惨不忍睹，他得知的时候大发雷霆。我想起中考前，他一定要我去拜伯公（土地神）保佑我考上好高中，和考上之后他说的什么“祖先保佑”、“龙 脉”一类的话，一阵脸红。

      但我对他的感恩，何止这三件小事，又怎能抵得上哪怕百分之一的他对我的关爱？人世间最大的情感失衡，是在家中长辈和小辈之间。大多数时候，要等到我们也做了长辈，才有深切体会。

      我们尊敬老人，不止是因为感恩，也是在尊敬岁月，尊敬时间。老人们经历过的风风雨雨，只怕不比他们脸上的皱纹少。如果说孩子们意味着未来，我们代表现在，那么老人们则象征着过去。只有未来、现在和过去加在一起，才能组成那个无比美好又无比忧伤的词语——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