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号一天的某页随笔

我拿着深灰色的棉毛巾擦了把脸，把毛巾挂在了墙上的毛巾架上。从洗手间走了出来。走到餐桌旁，在餐桌上的塑料盒里拿出一袋茶包放在杯子里。又拿起暖水瓶，把里面滚烫的还冒着热气的热水冲了进去。

白色的陶瓷杯冒着热气，我端到嘴边吹了一口气，像老干部喝茶一样对着杯子嘬了一口。我喜欢喝烫的茶水，这是我每年冬天的习惯。一口热茶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就觉得这个冬天不是这么冷了。

现在的南京没有到冬天，但是就在这几天气温却下降了不少。让我每天早晨从床上掀开被子起来，总想把衣服快些穿上。每次洗完澡从洗澡间穿着内裤出来往房间走，都不仅打个牙碜。

但即便是这样我仍然喜欢冬天，这句话我对不少人说过。原因大概就在，在这让人冻的让人怀疑活着是否就是一场炼狱的寒冷面前，一些琐碎的小事与烦恼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看了一下墙壁上挂着的钟，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我把外套披上侧坐在沙发上，裹紧衣服，想着家里的事。

我的爷爷在一周前的一夜心梗发作住进了医院。一直到昨天我爸才发短信告诉我，说脱离了危险，在医院休养了几天，现在办理了出院。

自从我奶奶去世后，老爷子便变成了空巢老人。我爸因为工作原因不能常常回家。没了人陪他说话，他不放过见过儿女的每一次机会。

每次我回家时他总会在我身边跟我聊个不停，我明白他孤单，所以从不与他发牢骚，他不管跟我说什么我都会在旁边认真的听着。

我每次回家时也难免会有些脱不开的酒局。每天陪他的时间稍微少了一些，他就会开始埋怨我没有多在家里待会，没有好好陪他说说话。

二十年前的一个冬天，他晕倒在家里的院子中，去医院检查后，发现患上了心脏病。祸不单行，老爷子没几天又由心脏病引起了脑偏瘫。那一年这一场病把一个身体能抗动两袋大米跑上楼的老人，所有残存的行动力几乎全部透支的干干净净。变成了一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经常忘记事情，做什么事都常常力不从心的一个残疾人。

那一年医生告诉我们，老爷子只能再活半年。出了院后的爷爷不知听了谁的撮合，从那起，每天晚上吃过饭后，都准时一瘸一拐走往附近的教堂。开始信了耶稣了。

我记得他之前是信佛的。

不知道是得到了上帝的垂怜，还是那个医生根本就是个大忽悠。医生开的倒计时半年过去了，可是这老爷子却除了走路有些陂，没有了以前的力气以外，其他倒是都还好好的。没出现任何大问题。

到了现在在提起我爷爷患的那场大病，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在这二十年里，奇迹般的从未复发过。

最后一直维持到一周前的那个夜里。

这次突然的复发没有带来太大的危险，但是仍然让我留有余惊。毕竟儿女不是每天都在家，老爷子万一某一天夜里再度复发，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我在网上给他买了个简单的插卡呼叫器。

你问我为什么不买手机，因为他记性不好，基本的接打电话都用不明白。

有了这样东西，至少能在紧急时刻联系到家人。也能在我闲暇时给他打过去电话，陪老爷子聊聊天。

窗外传来了秋风呼啸的声音，我把手中还烫着的杯子放在桌上，不自觉的裹紧了抱在怀里的抱枕。

我拿起桌子上刚刚充满电的手机拨通的我买给他的呼叫器。

电话只“滴”了两声。电话那头便传来一位老人沧桑沙哑的声音。

第一次用电话的他，语气有些紧张。

“喂…,谁啊？”

“我是你孙子。”

我与他通话时总是会抬高自己的嗓门，尽量让他听得清楚一些。本来我打过去电话只是想询问一下他现在身体的状况有没有好些。但是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他复发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经过。

他把事情的经过凭着他的模糊的记忆讲给我听。

电话这头我安静的听他讲完，鼻子开始有些酸。

他告诉我，他的那天晚上我爸没有在家，夜里他躺在他房间床上。忽然感到有胸有些发闷，接下来就是逐渐变得呼吸非常困难，他卯足了力气喘着粗气，但却因为缺氧，脸色被憋的铁青。他挣扎着想下床去叫邻居救命，却不料因为体力不支。前脚刚搭下床，整个人就顺着床边侧翻到了床底。

老一辈人迷信，说卧室里死人对子孙后代不吉利。据他的讲述，他摔落在床下时已经将近窒息，面色铁青，想睁个眼都是困难。那种痛苦大概和溺水无异，拼命的挣扎却发现根本就于事无补。但是那时的他，唯一的念头居然就是拼命往房间在爬，每爬一步都是用身体的最后一口气支撑。一步一蹒跚，从房间到客厅不过十米的一段过道，但这个已经趴在了鬼门关边缘被索命无常叻住喉咙的老人，竟然靠最后的意念支撑着爬了近五六分钟。一直到爬到了客厅才敢松下一口气。此时他脑子里唯一惦记的，就是怕自己会死在房间里“连累”子女。

爬到客厅时，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打开房门了。大脑的意识逐渐模糊，头一歪，半倚到门下晕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把老爷子送到医院的是大侠。他是我爸结识了几十年的好友。也是我们家的邻居。我爸不在家时，大侠家里只要做了好吃的，总会分一些到我家来，给老爷子送一些来吃。

那一天，大侠的闺女即将要回外地读书，惦记着家里一口。夫妻俩起早给孩子烙了些她爱吃的馅饼，准备给孩子带着。夫妻俩忙活了一早晨，把烙好的馅饼一部分装进便当盒，塞进了被衣服塞得满满的行李箱。大侠又拿了一部分叠在盘子里，端着盘子往我家走，打算给我爷爷送上一些。

只是到了门前，这门却怎么也敲不开了。据大侠后来跟我爸聊起这事，他还以为老爷子上了岁数，贪了睡。

大侠拿开了门前摆着的旧砖头，把砖头下压藏着的备用钥匙拿出来，插进门锁拧开了房门。门是外开门，大侠只觉房门一沉。迎在他眼帘的是躺在冰凉的地面上，面无血色，沉闭双眼的老爷子。

这件事我一直在我爷爷已经住院两天后我才知道，原因是我爷爷恢复意识后命令我爸，这事绝对不可告诉我，怕我会因为他而耽误工作。

这句话我听了耳熟，因为在此之前还有一个人也对我这么说过。

那就是我在一年前得了癌症去世的奶奶。

我那会辞掉了工作，专职在家照看她，她也是总在我身边说这样的话。

让我不要管她，快些回去工作。

直到有一天我们家人告诉了她瞒了她九个月的真相。我本想安慰她，却忍不住在她面前失声痛哭起来。随后便变成了她安慰我，她边掉眼泪边拍着我的背“奶奶不死，奶奶不死，昂……”就像我小时候她哄我睡觉那样。

老人都一个样，总是处处先担心着儿女。

但是她们也会口是心非，嘴上说着让你不让太在意她，事实上心里渴求的是想与你多呆上几小时。

电话并没有打很长时间，听了我爷爷的讲述后，我只是陪他嘘寒问暖了几句其他的。

便随着老爷子的一句“我没事，那就这样吧，”挂掉了电话。

其实多少人因为总把追求放在了现实方面。日夜都只想争取物质上的提升，而真正损失掉了与亲人共处的时间，遗失了人性中最本质的情感。

他们嘴上总是这么说着，但是他们真正奢求与渴望的或许并不是你的玉食锦衣，功成名就。他们也会有些私心。

也许在他们心中最幸福的那一幕，就是你能在他拄着拐杖，牙齿掉光时，坐在秋天落叶凋零的梧桐树下。陪他说上两句话，与他共同回忆前半生。

人在外面的世界尝遍了所有酸甜苦辣后才会发现。

最甜的其实只是家乡那一瓢井水。

最真实的幸福，往往只存在简单的陪伴中。

2018.11.14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