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活着，才是文化的最终意义
春节的时候，我和父母一起去了一趟越南。那儿有一座叫岘港的海边小城，人不多，气温也适宜，我们在那里住了几天。下榻的宾馆旁有一座当地很有名的占婆博物馆，保存着7-15世纪出土的占婆雕塑。
只见博物馆的几个小房间里零零星星陈列着占婆王国遗址的部分雕像。相比中国众多的大型博物馆，它可真算是一个迷你博物馆。即使你仔细驻足于每一座雕像前，不到一个小时也能走回到门口。
大早看完这个博物馆，对比故宫，然后想到越南经济的落后以及中国悠久的历史。我带着一点优越感的心理发了一条朋友圈，“文化，根本不是软实力，它是沉淀下来真正的实力。”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试想，如果一个国家不强大，温饱都不能满足，谁还能有心思去思考、解读、剖析、比较各种文明呢？而一个强大的国家，千百年后留给后代的一定是那一箱箱的《本草纲目》、《黄帝内经》、《易经》，是那雕梁画栋的建筑工艺，是那些可以被记录、被刻画的人类思想结晶。而如果你把时间拉到足够长，从今天开始一千年甚至一万年以后，目前的经济已经不重要，而知名的企业更将如流星划过不留痕迹，会留给未来世界的只有我们的文化遗产。
我以为我思考的挺深刻。
当地人说中国人帮修建的龙桥晚上会喷水，我们应该去看看。于是那天晚饭后我们就慢悠悠的逛到了龙桥前。因为是新年，龙桥前张灯结彩，岘港当地人都来逛夜市，人头攒动在各种卖小礼品的小摊前。
如同大多数中国景点，在龙头处有一家越南人拿着相机招呼游客拍照，立等可取。爸爸突发兴致要拍张夜景全家福，于是我们站在灯光前比划着让大叔给拍照。游客很多，大叔让我们站好，正对着我们拍照，另一位大概是他儿子的小伙子就在一边帮我们挡开游客。大叔啪啪按了几下快门便让我选了一张去印。但照片印到一半的时候，我看见照片的最左边拍进了旁边游客的手臂。我指指照片上的游客，大叔看了后笑笑说了句 “sorry”，然后用手势招呼我们重拍，随即又印了一张照片出来。
我想，之前有瑕疵的照片既然已经印出来了。总是照片，扔掉或者处理掉都不合适，要不我还是买回来吧。于是除了这20元之外，我指指那张拍坏的照片又递给他价值15元人民币的越南盾。可是大叔笑笑摆摆手，露出一嘴不整齐的牙齿，递给我那张有瑕疵的照片，意思是拍坏了的不要钱。然后他又接着去招呼其他游客拍照了。
我心里一震，因为很难想象在其他地区还会有这样做事的小生意人。他们虽然穷，但是做事很认真，待人很淳朴。这件小事让我对越南的印象有了温度，让我的心里感到温暖。
但我也只是觉得，这里的民风不错，而越南没什么文化。
上周我去内蒙做《小吃河套》的调研。塞北地区不如文人云集的江南，各种饮食记载、文化研究相对比较丰富。而在这里即使想找出两本讲解河套文化以及系统介绍当地小吃的书都如同大海捞针。所以刚开始调研时我认为，边疆地区偏远，经济相对落后，文化方面自然也比不上南方。
调研第四天的下午，对河套文化有深入研究的76岁的李老师为了配合我的访谈从呼和浩特专门赶来。交谈中得知李老师虽然不是本地人，但是对河套的感情极深，一有机会就非常愿意回来。我问他，“那河套这里的人到底有什么特点呢？” 李老师想了想说，“很难说”，但是片刻后，他即补充了一句，“这里的人包容、厚道，差不多就行了。”
调研第四天的下午，对河套文化有深入研究的76岁的李老师为了配合我的访谈从呼和浩特专门赶来。交谈中得知李老师虽然不是本地人，但是对河套的感情极深，一有机会就非常愿意回来。我问他，“那河套这里的人到底有什么特点呢？” 李老师想了想说，“很难说”，但是片刻后，他即补充了一句，“这里的人包容、厚道，差不多就行了。”
河套人这种待人处世的性格来自于这样几个方面。其一，河套地区自然条件得天独厚，地理条件优越，光照充足、黄河水利条件独一无二。地广人稀，人自然不争。二来是因为河套地区自明代走西口以来就融合了来自山西、陕北、东北等各地的移民文化，因此包容性强。其三，在与蒙古族的融合中受到游牧民族本身的豪放与大气不羁的影响。
“因此河套人就是这样，你进家门说渴了就自己倒水。饿了，就给你做饭吃，你说天黑不走了，就留你住宿。草原上蒙古包都不上锁的，你可以随便进出。” 他说。“这里人的幸福指数特别高，因为想的简单。
他又补充说，“你们年纪小可能不清楚，以前的四清运动啊，文革什么的，在其他地方发生的极端的斗人事件，这里很少。” 说完，李老师严肃的嘴角微微咧开，一个浅浅的笑容展开在他的脸颊。
李老师的这句话一下触碰到了我的心。他们愿意给，并不是因为他们多。他们不整人，是因为他们觉得不应该。而这样的待人态度，是这里的民风，也是这里的文化。
无论在几千年前的古代，还是在几千年后的未来，科技再进步，物质再丰富，人类生活中最珍贵的都无非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人们生活的是否和谐幸福。
我想起了一则小寓言。一位到海边度假的富翁遇到了一位正在睡觉的渔夫。富翁说，“你没出海打鱼吗？” 渔夫说，“已经打回来了。” 富翁说，“趁天气好还不多打些鱼？” 渔夫说,“多打一些干什么，吃不了也浪费。” 富翁说，“多打一些你可以去卖钱呀。” 渔夫说，“卖了钱干什么？” 富翁说，“卖了钱你可以买大船啊。” 渔夫说，“买大船干什么？” 富翁说，“买了大船你可以捕更多的鱼，卖更多的钱。有了很多很多的钱，你就不用出海打鱼了。” 渔夫说，“那到时候我做什么？” 富翁说，“到时候你什么也不用做，就可以天天晒太阳享清福了。” 渔夫说，“我现在不是已经在晒太阳，享清福了吗？难道我现在晒的太阳和那时晒的太阳会有什么不同吗？”
我曾经以为，只有保留在博物馆，保留在古董文物、篆刻雕塑或是竹简文献中的历史才是文化。但就在这个下午，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文化理解的肤浅与狭隘。我以为，文化记载就是文化，却忘记了文化的记载是为了什么。
文化的记载是为了让后来的人更幸福的活着。在这个层面上，著书立说是文化，口口相传也是文化；精细雅致是文化，粗犷豪放也是文化；深刻理性是文化，简单淳朴也是文化；复杂的裙褶包子是文化，极简的羊肉包子也是文化。而一个地方的好民风，就是这个地方沉淀在生活中最接地气的文化写照。
在那一刻，我惭愧于自己对越南文化的理解。他们的文化并不仅仅是在那个迷你的小小占婆博物馆里，也在给我们拍照片的越南大叔淳朴简单的笑容里，更在他对待事情的态度里。
河套的文化也不仅仅是在文献资料与阴山岩刻里，它在黄河村的大爷给我一个陌生人做的好吃的焖面里，在乌拉特草原蒙古包的夜不闭户里，在悠扬大气的乌拉特民歌《鸿雁》里，在后旗刚认识的大姐给我做蒙古包子穿蒙古袍子里，也在不远辛劳赶来与我访谈的李老师的深厚与热情里。
文化最终是沉淀在人的身上，在每个地方一代代人的生活方式、性格观念与一言一行上，更在他们对待自己、对待他人与自然的态度上。
文化没有高下，只有不同。
一个地方的人好好活着，幸福的活着，才是文化的最终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