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第十章
李长文给母亲守孝三年,也在大青树下等了梁俊三年,她没有出现。除了李长文,谁也不记得世间上还有梁俊这个人,像人们口中说的一样,兴许她死了。
李长文来到他们约定的那棵大青树下,树上用不同的字体刻着他的名字,李长文认出来,它们全是梁俊的笔迹。李长文从那里出发,在外流浪了二十二年,他又回到那里。看她是否在树下等他回来,大青树已经干枯,它身上的字迹早已经斑驳,在依稀的笔迹间,又有谁能想到,两个相爱的人,在这里做了一生的约定。
决定去幻想乡的前一夜,李长文来到大青树下,对着它说了很多话。也许它曾经见过她,知道她还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精彩的活着。遇见你是我的注定,我曾经觉得自己会碌碌无为的度过一生,我想寻找生命的答案。可遇见你以后我生命的潮海又再起波澜,你给过我冰冷的世界那么多的光和热,你点燃了我内心的希望之火,为此我奋不顾身。你说你要嫁给我的时候,我一度以为,我会娶你,然后陪你去外面的世界流浪,去看万水千山。我想做你希望的英雄。他们告诉我你跳河淹死了,我不信,你肯定是一个人去看外面的世界了……如果没有遗憾就好了。可惜我再说什么你也听不到了。我听说有一个地方叫幻想乡,我想我会在那里再遇见你,我要去见你,至死方休。
李长文离开的时候,放火烧了那棵大青树,大青树留下了很多灰,或许是他二十多年来的思念,一阵风吹起来,它们就都消散在空中了。风从李长文的指间滑过,像他抚摸过的梁俊柔软的长发。李长文觉定再也不回来了。
九月,李长文来到苍平,我在留马客栈遇见了他。
“你非去不可吗?” 听他把故事讲完,我流着眼泪问他,我想起一个女孩来。
“非去不可!”他还是和先前一样,只是看起来更加沧桑。
“你不是说,你已经找到你的道了吗?那为什么还要执着于一个人呢?”他没有说话。
“你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或者是特别想见的人,特别想去的地方”李长文问我,并不回答我之前的问题。“我不知道,因为我记不得,我现在只想知道我的过去”李长文看着我,继续说道:“不记得或许是幸运的,不知道、不明白也许是幸福的,人一旦知道了太多,什么都明白,活着也就没有了意义,这是很痛苦的”。“什么都不明白,什么也不知道难道就不会痛苦了吗?”我问他,李长文看了我一眼,苦笑道:“是啊,怎么样都会痛苦。活着就是一种诅咒……”,“我绝不愿意屈服!”我们异口同声说道。“如果我能早点遇见你的话,我们肯定能成为好友知己”李长文对我说道,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我对他笑着,没有说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算是回应。“我在青州外游历了二十二年,看遍了这世间的风景,可是依然看不尽,走过一片洼地,还有一片洼地;登上一座高山,还有另一座高山;趟过一条河流,还有另一条河流,年年岁岁,日复一日。我以为我放弃了,不想再走了,我累了,也老了,再不能肆流泪。可能走着走着,就在某天某条路上悄无声息地死去,可是我没有。我一直走到了无边无际的草原,终于可以策马扬鞭一去千里。我实现了我的约定,站在草地上望着天边时,我觉得,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在秋天的一个清晨,我从梦里醒来,看着太阳从远方升起,晨风吹来的时候,我看到梁俊在金色的光晕里对我微笑,笑魇如花。那个时候我忘记了天地,也忘记了所有。我抱着她,我觉得整个宇宙只有我们两个人,一粒尘埃和另一粒尘埃,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跨越亘古和星辰,我们和我们的记忆、时间,一起融入宇宙,变成虚无”李长文跟我说这些话时,我觉得他好像真的处在了尘世之外,到达了另外一个世界见到了他所想的人。可是我什么也不记得,我只在梦里模糊的见过一个女孩,所以我不明白,也不懂。“所以你又回到了青州城?”我问李长文,“是的,我觉得在我生命的最后还要做一件事,那就是这一件,即便我倒在路上,死了,我也愿意”李长文回答我,也在回答自己。
在李长文之前,我见过了许多的人,听了很多的故事,眼泪,哭声,愤怒,不甘,后悔,怀念,荣耀,耻辱,我一一见过。可是我没有跟他们说过多少话,倒不是我不能感同身受,只是有时候我没听懂,不明白,有时候我听懂了,却无话可说。我很想跟李长文说什么,但是我不记得,也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的过去一片空白。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屋外十分明亮,月光幽静的照在地上。李长文看我沉默不语,就对我说“我们出去走一走吧”,我就跟着他出去了。九月,晚间的风不算寒凉,隐约听到细微的虫鸣声。天上没有云,几颗星星围绕着白色的月盘,时不时的闪烁着,李长文在享受风吹起的感觉。我依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什么也不说。我看着月弧边缘的一颗星星开始自言自语,我是谁呢?我叫什么?我的过去呢?我想那颗星星是不是也在想这样的问题,如果它知道,应该告诉我的。
第二天早上,那个蒙古青年来给我送酒,他来的时候看见李长文,对我说道:“怎么,又有客人了”,“嗯,总有人来”。我给他钱他没有要,我再给他一些野兽毛皮和工具,他才收下了,他还会再来的,每个月十五的时候,他都会来。“别再乱跑了”他走的时候对我说道。好像每次有人来这里,我都会跑出去一样,上次跑出去,还是两个月以前,可是为什么要跑出去,我不知道,我不记得。
李长文收拾了一些衣物,喂饱了马,问我要一些路上吃的干粮,我很大方的给了他,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本来是要劝他放弃的,算了,反正我以后也不记得。
李长文离开的前一夜我们什么话也没有说,我们喝光了客栈里所有的酒。天上的月亮发白,夜很静,李长文一个人坐在客栈外的土坡上吹风,酒劲上来,我醉眼朦胧,很快倒床就睡。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好像它们真的发生过一样。醒着?梦境?我不知道,只有一片白色的亮光在我眼前,无数的身影闪过,记忆的碎片一点一点拼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