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与爷爷的故事

1

狗蛋的爷爷今年八十有三。除了有些耳背外，身体健朗思路清晰。自从退休之后好打一手麻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论刮风下雨逢年过节总能在麻将馆看见他专注看牌的身影。性子急躁执拗，八十大寿那天，狗蛋从自己的工资里取了八百元包了个红包，老爷子看都不看死活不要，狗蛋和母亲好说歹说，孙子长大了，也到了孝敬您的时候了，哪知老爷子眉头一皱厉声怒道：“收起来，我不要钱！”

在家族辈分中，老爷子算是德高望重型的，不免会有些倚老卖老。有时过年家庭聚会，老爷子喝得醉醺醺的，红着脸扯着嗓门，当着众亲戚的面数落起自家儿子赚钱少，嫌弃自己孙子不争气考试常常不及格。在座亲友也是顺着老爷子的心意，帮着数落起他们俩。

每每遇到这种情况，狗蛋父子俩都相继涨红着脸低头腼腆地笑着。

可作为旁观者大伙儿能看出来，他们父子俩对老爷子是一样的心情——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2

狗蛋的爷爷中年丧偶。

狗蛋、狗蛋父母都和狗蛋的爷爷四个人是住在一个房里的。所在小区虽然年代已久，但是位处市区交通便利，所以就算老爷子玩到深夜，也总有方法回家。

我有幸在狗蛋家住了两天，虽然家庭氛围很好，但我总觉得不够温馨。

问题似乎出在狗蛋父母与老爷子身上。

每当老爷子回家，夫妻俩总是不闻不问，老爷子也是一声不响默默地烧水热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灯也不开就看电视。而这显然不应该是一个正常的家庭应有的样子。

我问过狗蛋：“你爸妈似乎对你爷爷有些不太友好啊。”

狗蛋叹了口气，未置可否。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老爷子会在聚会上醉酒呵斥他们的原因吧，平时的冷漠转变为醉意，一时的怒气宣泄可能是他们祖孙三人最难得的言语沟通。

3

我看上了一个姑娘，但是羞于表达。

我希望约她出去玩，于是准备拉着狗蛋充当电灯泡。

哪知这厮拒绝了邀请，理由竟然是：“我爷爷腿扭着了，我得照顾他。”

我都被这个理由给吓住了，毕竟老爷子八十多岁的人，身体再怎么硬朗也不能受伤啊。

过了半个月，我总算见到了狗蛋。出于好意我问起他爷爷伤势如何，狗蛋猛吸了一口烟，居然和我说起了为什么他们家会这个样子！

狗蛋的父亲初中那年正好赶上文革，父亲身边的朋友都选择继续读书，唯独老爷子逼着他直接毕业工作，父亲因此对老爷子心存芥蒂。虽然是家中长子，但老爷子宠爱狗蛋的姑妈一人，好在狗蛋的奶奶对父亲很好，可人算不如天算，奶奶在父母结婚不久就因病去世，至此，老爷子和父亲之间的冷关系急剧上升。好在父子俩都是心高气傲死要面子的人，心知闹出矛盾让街坊邻里知道不好，所以这么多年也没有闹出什么矛盾，但他们之间的对话却也屈指可数。由于长期住在同一屋檐下，狗蛋也被影响了，虽然没有父亲那么怨恨爷爷，但对爷爷也是不理不睬。

“有时我会恶狠狠地想，要是直接把他送到养老院那该多好，家里就省事了。”狗蛋的语气恶毒中透了一丝快意。随即却又连连摇头，“可我又不忍心。”

“因为他是我爷爷。”

4

前几天，我和狗蛋一同陪老爷子去医院换药挂水。

老爷子虽说没伤筋骨，但脚踝肿得厉害，需要挂水消肿。只见老爷子侧躺在床上悠闲地看着电视，见到我来了，不好意思地朝我笑笑点点头。狗蛋盯着老爷子裹着纱布的腿，皱起了眉头，单膝跪地俯身帮老爷子解开纱布，时不时嘴里咕哝：“唉，怎么又流脓水了。”

狗蛋家在六楼，老爷子下楼极不方便，狗蛋伸出右手让老爷子抓着，让他另一只手扶住楼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慢慢向下挪动。原本两三分钟就能完成的事如今足足花了二十分钟。

进了输液室坐定扎针，狗蛋找来一只小板凳，将老爷子的腿放在板凳上，把消肿的喷液喷向老爷子的伤口，还不时地问：“疼不疼”，老爷子瘫躺在沙发上眯着眼一脸受用的表情，摇摇头说道：“舒服。”

输液时间不长，大约过了四十分钟狗蛋就起身找护士拔针了。大概是太久没有出门，走出医院，老爷子在大门口呆站了一会儿，随即往家的反方向走，狗蛋连忙拉住他，但见老爷子扁着嘴一脸委屈的说：“我想去剃个头，头痒。”

这句话的语气哪里像个长者，更像是个受了委屈憋着慌的小孩子。

狗蛋苦笑着点点头，搀着老爷子往理发店的方向走。趁给老爷子理发的当儿，我和狗蛋在门外聊起老爷子刚才“撒娇”的事，狗蛋笑了笑，“有的人年纪越大越孩子气，我家这位就是其中之一，骂也骂不得，打也打不得，只有哄。”

我接着问：“那你爸呢？”狗蛋说：“其实我爸和爷爷一个脾气，都是死要面子，可是关系再怎么冷淡都还是父子呀！爷爷刚受伤那会儿，看病拍片上药洗澡换衣服这些活儿都是我爸一个人做的。嘿，真是个死傲娇！”

他接着说：“其实这些天我也在反思，觉得老爷子受伤未尝不是件好事。自从我能够独自放学回家以后，我和他说话的时间也是越来越少。而从我记事开始，我都是爷爷带着我的。”他从怀里拿出一根烟，缓缓吸上一口悠悠地道：“真的是很久没有和他聊过天了。”

我们总是打着“关怀”的旗号，暗暗地疏远着家里的老人，认为他们碍事，嫌他们烦；总是会用不耐烦的眼神甚至急迫的语气“教训”他们不要做这做那。可我们是否真的想过，如果我们的语气稍微缓和点，像对孩子一样对待他们，效果会不会更加明显？一昧的禁锢与禁止，往往付出的代价是无言的冷战。多一分一秒的耐心陪伴，也会让老人家即将枯萎的生命中如沐光明。老人与自己的孩子是不会有真正的矛盾的，彼此退后一步，主动陪他们耐心地聊聊，总会发现他们的难处，甚至是会反省，是否事实就是我们自己做错了。

说真的，与其说有空多陪陪老人，倒不如说多点耐心陪伴老人。既然住在同一屋檐下，那就淡化掉以前的矛盾，因为我们彼此是世上最亲近的人，否则，就请离开。

这一天的阳光分外明朗，我走在他们爷孙俩身后，狗蛋安静地搀扶着他的爷爷，在阳光下肩并肩，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