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中国式母亲

周母杨木虽然是个乡村退休教师，也并非因为退休了就与社会脱节闭塞到不讲道理，可在女儿相亲找对象这件事上却毫不讲道理，“除非把男朋友带回家让我和你妈都见了，就可以停止相亲了。”周清扬被气得直跺脚，又不敢像刚才在张静雅面前一样发泄顶撞。

周母看她跺脚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如果知道着急跺脚，就自己主动出击，比俩妈一天到晚为你操心安排的强。”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观察到，时下的年轻人，别说三十多了还不找对象，就是四十多了形单影只的也大有人在。凌寒就是眼前的例子，虽然和小曼也要谈婚论嫁了，可也老大不小了。“我们那个年代呀，要是在农村四十几的年龄都开始谋划着孩子的亲事啦，现在的人倒好，自己的婚事都还没着落。我们那个年代呀，过了二十五岁还不结婚都是老姑娘了，别说父母焦急，就是左邻右里整个社会都开始指指点点地为你操心了。哪像你们这样不紧不慢不知轻重的？”

周清扬躺在沙发上，“别老跟我说你们那些封建时代的事情，都什么年代了？人活着就是为了结婚和繁衍吗？”

“我们那个年代怎么了？我们当时也都是有理想有主见的知识青年，谁没年轻过谁没有过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依我说啊，这个时代就是太好了，养出了你们这些享乐主义的年轻人，只想着自己眼前的舒坦，反倒没了年轻人该有的激情。你说是不是嘛？没房没车，不能结婚；经济能力不允许，不要小孩。什么道理？我们那个时候那么苦都没说过不要小孩的，我和你爸有了你两个哥哥，不也是想都不想就把你抱回家了？”

“你不懂，时代在进步，现在讲究的是优生优育，如果决定要小孩就要给他最好的，如果给不了就干脆不要。”

“我当了快四十年妈了我不懂，你懂？什么才是最好的？早出晚归拼命赚钱给孩子买名牌去攀比是最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在外忙碌赚钱把孩子送到贵族学校是最好？有条件把孩子送去各种他不喜欢的兴趣班赢在起点上是最好？别跟我胡扯这些，我有什么不懂的。”

周清扬哑口无言，委屈道，“你不懂给我自由，不懂得爱我就放手让我自己走我的人生路，你和张静雅一天到晚情感绑架逼我去相亲，你就是闭塞不讲理！”

周母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女儿，不再搭理她。她虽然没有怀胎十月生下这个女儿，但却全心全意地养育了她，她是他们全家的心头肉。她作为母亲的焦虑随着女儿的年龄增长一年比一年加重，而女儿对待自己终身大事吊儿郎当的态度更让她焦虑不已。相比眼前的自由，她要为女儿考虑未来。一个平常的女孩子，总是要走常人的路，结婚，生子，为人妻，为人母。再过几年要小孩的话就是高龄产妇了，女儿的身体吃得消吗？进入中年家庭与工作可以兼顾吗？放弃事业相夫教子？不不不，她这些年全心全意的教育培养，就是为了女儿能够成为一个独立自由的女性，她不能这样被困住。所以，相比将来乃至整个人生的自由，眼前漫无目的的自由是可以牺牲的。

“你赶紧结婚生小孩，趁妈妈还能帮你带得动小孩。”

周清扬已经沉浸进了电视的剧情，好像听到母亲在说什么，应了一声“啊？”

“我说趁我还健朗，可以帮你带小孩。赶紧结婚。”

“什么跟什么呀？着急什么？八字都没一撇，能不能不想那么远？”

“你请保姆也行，但是我总是不太放心。”周母念叨到，自己也觉得自己好像处处考虑，又远又细，是不是太过虑了。可是时不时看到那些保姆坑娃的负面新闻，总觉得不踏实，毕竟保姆带娃是因为报酬，劳动者可以拿十分的报酬做八分，五分或三分的事，能否遇到一个等价劳动者，全凭运气。而姥姥带娃是完全出于爱发自心，可以做到十分的事必然尽力做到十二分。

张静雅回到家已经凌晨了，老王坐在客厅开着电视等她，一是老婆还没回来睡不着，二是关心女儿的相亲情况。张静雅心里百味杂陈，洗澡出来就靠着老公睡下了，其实是一夜没合眼。她未婚先孕怀胎十月，即便没有机会在身边陪伴孩子长大，但从她还是一粒胚芽扎根进她的身体里时就注定了她们此生没法切割的联结。他们对这个女儿心存亏欠，想要给她最好的，希望她有幸福安稳的人生。如今的社会竞争越来越激烈，生活水平虽然的确提高了，生存环境却恶劣了，多少女孩子为了保住一份工作不敢结婚，为了保有职场竞争力不敢生小孩，而她作为母亲有能力让她的女儿没有这些顾虑。岁月就好比凶猛的河水，多少胶原蛋白都经不住冲刷，女孩子没几天水灵灵的日子，青春一旦远去，是打多少玻尿酸都无法唤回来的。作为母亲，她希望她在最好的年华里遇到良人，希望她被爱被善待，同时也学会爱人。

可是怎么就那么难呢？

张静雅转身背靠着墙，“扬扬是在故意和我怄气吗？还是？究竟什么样的男孩子，才能配得上我们家扬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