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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级恐惧

2018-11-17  本文已影响26人  奔的4

我在餐厅里看到了杰米,他的中文名或许叫段明正,可是在这里上班的人,不是都有个英文名嘛。他曾是我在财大的学弟,学得是保险。

他可没有保险专业的保守严谨,他是那种海盗船长一般的人物,敢于在风浪中讨生活。他进入公司不过三年,已经成为了公司首屈一指的交易员,年底聚餐时,连大老板都频频向他举杯。


保 守

那时的我通常坐在离热闹最远的位置,成绩决定位置。唯一让我不安的是,去年和我坐一桌的哥们,早就被扫地出门。

我学得是市场营销,干得却是商品投资交易。我的数学与会计学得不错,精于计量金融商品,毕业多年后终于有了一些成绩。

我其实是想学艺术或者哲学的,但是我没有机会自己选择。父母认为搞艺术或哲学的,不是穷人就是疯子,比如梵高,比如尼采。而有机会的人,都是善于推销自己的人,所以他们认为懂市场营销的人,一定懂得营销自己。

刚刚工作时我在地产公司做销售,那些年我攒了些钱,以为投资股市可以让自己赚得人生第一桶金,然而不幸的是我刚刚摸到牛市的尾巴,就被连续下跌的熊市打得屁滚尿流,我在恐惧中不断高吸低抛,等到割肉出局时,只剩下几万现金。

我曾经认为危中有机,股票事件之后我知道危险就是危险,想火中取栗的人会烫伤手。我极其厌恶风险,所以利用公司的钱稳定获利,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买卖。

我就是一个交易员,负责公司内部资金的自营交易,我用公司的钱去投资获利,年底可以从净利润中抽成5%。

唯一让我困惑的是,部门领导时不时批评我保守的风格,还说别人的业绩至少是我的2倍。人力资源的哥们在提醒我,公司除了年底分红,还有一个末位淘汰制哦。

我有十多年的国债交易经验,我只擅长这个。我有过炒股的悲催经历,所以从不碰风险高的东西,更别说商品期货。

我害怕杠杆,当我借来一倍资金时,我就心慌不已;当我借来五倍资金时,稍有下跌我就眼睛发红;如果用十倍杠杆,那每一秒上涨或下跌的盈亏,都是自己一辈子无法挣到的收入,我怎么敢于面对?

所以我错过了这三年牛市的所有收益,原因只是我有颗小而脆弱的心,我害怕梦到在双子塔上,看到飞机呼啸而来时绝望的场景。


进 取

杰米是所谓的高收益交易员,他有着过人的投资天分,尽管他激进而鲁莽,可是他创造的收益据说超过了公司整体收益的1/3。

他有一台我叫不出来品牌的豪车,据说他正在城郊新区装修大别墅。现在我们住得很近,几乎是相邻的两个小区,只不过他是名牌开发商的大房子,而我是小开发商的小公寓。

多劳多得,这很公平。在我酣然入睡时,他和团队满眼血丝的熬着通宵,展开商品大战;在我躲在家里看书时,人家在品评葡萄酒、学习艺术收藏;在我骑着车子去买菜时,人家在和银行家联络情感;这样努力向上的年轻人就该得到辛劳的回报。

曾经去过他的家,近200平米的大房子装修得让人惊叹,现代风格,低调奢华。衣帽间整面墙的名牌西装,让人误以为走入了大商场的专卖店。同去的夫人也倍感压力,回来后连连问我,为什么别人比我晚入行5年,收入却是我的20倍?

以前出门散步偶尔会碰到,我们热情地上前打招呼,而他通常挽着女友、牵着狗,神气活现的一闪而过。夫人诧异,又换了?

人与人相处,如同国与国之间的某种地缘政治:远交近攻。他是如此的优秀,据说大老板早就有意提拔为部门领导。

这等人物,我们工薪层当然无法相比。只是近距离对比别人的幸福生活,实在让人不免有隐隐的嫉妒之心。

或许我恐惧的是一事无成。唉,我就是放不下面子去请教年轻人,不,是天才交易员。成功是有方法的,我把时间花在阅读、思考上,忽视了研究杠杆交易、与人建立关系的重要性。

或许杰米只是运气好。三年的成功能说明什么?人类高级一点的文明至少需要三千年呢;我们都付出差不多的上班时间、精力,他凭什么赚那么多?参与高收益市场,好比是高速路上睡觉,看有一天不撞死你。

我怎么这么阴暗?又何必预言别人呢?杰米的眼里,可能我就是个可怜的小角色,既不懂新的交易方式,也不敢尝试用杠杆放大收益,这样不能创造价值的人早该被公司淘汰了吧。


危 机

距年底还有三个多月,我依旧按时下班,最近常常看到杰米加班熬夜,我想他们一定是要将胜利进行到底。

九月某个早晨,我上班路上看到了杰米,他穿着西装,斜靠着沿街花园长椅,头发有些凌乱,眼神疲惫,没打领带,丢了一地烟头。我匆匆走过时,他古怪而谦卑地笑了笑,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后来我得知,那段时间交易市场持续大跌,他们参与的国际某商品价格,从50美元跌到了成本价30美元附近。杰米判断这是今年最好的建仓机会,开始不断买进。

他投入了大部分筹码,期待着每当市场过分卖空时的强劲反弹。但是这次的期望落了空,市场像是被打穿了底的铁锅,再多的水都漏得下去。

杰米近三年为公司获利8000万,在这半个月的时间就全赔了进去。当价格只有25美元时,大老板也变得十分紧张,杰米坚定地告诉他,把握住这次机会,您就可以提前荣耀地退休。

他与经济界的朋友讨论,大家都说卖盘卖过了头;他了解到有大的投行也参与其中,成本比自己高得多;于是他在20美元时,激动地抵押了房产,投入了自己的资金孤注一掷。

直到也门反政府武装突然用导弹袭击了沙特,商品期货价格开始狂跌,全球的投资者才发现这是一场系统性的大麻烦。

大家都打赌说天鹅是高贵的白色,直到有一天黑天鹅降临,赌徒们才傻了眼。

价格跌破15美元时,所有做多者才知道天鹅不止是白色......


风 险

董事会的权力人物来了,有很多人离开了公司。大老板提前退了休,只是并不荣耀,他跑了路。杰米那天早上做出了辞职决定,其实很可能是开除。转眼之间,赚钱最多的明星成为拖垮公司、业绩最差的异类。

杰米团队是一个数学家、物理学家、计算机专家、金融高手参与的梦幻组合,他们有一整套分析风险、计算收益的系统,他们通过杠杆将公司的投资收益不断翻倍。

然而当市场下跌时,即使只是从30美元的成本跌到15,因为杠杆被放大到了极致,一点点小亏就滚成了巨大的损失。

我有种卑劣的高兴,不是因为杰米跌下神坛,而是因为我思考的一些理念、方法、记录突然变得有意义起来。

我们能够根据一个人当下的表现和个人财富来判断他们是否成功吗?有时可以,但不见得永远如此。杰米非常成功,但是这种成功背后有一种我们想象不到的风险;我的收益很小,但在交易生涯里几乎不冒风险,从几十年来看或许也不算太差吧。

大家都知道俄罗斯轮盘赌,在左轮手枪的六个弹槽中放入一颗子弹,游戏者轮流把手枪对着脑袋扣动板机,中枪的输,怯场的输,坚持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

某种意义上来说,成功者其实是转盘赌博中的幸运儿,杰米是倒霉的中枪者,而我或许是最后不挨枪子的那个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杰米真是幸运,他损失的只是一份高薪工作,自己的房产,以及在这个行业从业的名誉、信心,但是跑掉的大老板因为这亏掉的几个亿,传说被投资人列入了死亡名单。


随 机

我们相信生命里发生的一切事情是向着更好的方向逐渐改善、不断进化,然而物理学家发现在极小的尺度下,粒子是在不同的能级间,像下跳棋般不连续的跃进。

这提示我们,世间万事万物的运行,并非都是沿着轨道前行,也有可能跳错格子,产生突变、随机事件、发生黑天鹅。

人类较高级的文明不过五千年,很多我们没有发现的未知,可能才是世界运行的真相,问题是我们还根本没有能力、没有机会发现这些未知。

动物遭遇的稀有事件越少,它们对稀有事件的承受力越弱。鲨鱼是海洋霸主,在地球上生存了上亿年,但正是它们对环境的完美适应,堵死了它们进化的道路。现代捕捞业、海洋污染、人类航运业的影响正在让它们趋于灭绝。

由此来看,有些鄙视父辈的年轻人是如此的浅薄。因为年轻,他们还没有机会接受生物演化的考验,而年纪大的人,经历的稀有事件多,更有可能对抗生命中的变化无常。

这就像是杰米三年来的投资都无比顺利,可能是正好处于商品价格的上升期,杰米的激进风格顺应了趋势,他不断加大杠杆,终于将猪吹上了天。

农家养猪就养三年,猪儿们天天看到有人喂食,就认定自己是主人的宠物,然而三年零一天的某个早晨,当它欢天喜地迎接主人时,怎么会想到自己迎来的是致命的一刀?是猪生的大考?

杰米们就这样等来了杀猪刀。拥有真功夫却穷困潦倒的傅红雪,日子最后会越过越好;而到处投机、空有好运的韦小宝,时间一长,还是无法容身于庙堂与江湖。每个人都会向自己长期的、真实的价值靠拢。


黑天鹅

后来我也打听过杰米的消息,据说他到了一家保险公司去做营销员,或许他领悟到了风险的不确定性,想要帮助更多的人去抵御命运的随机打击。

我也更换了公司,不过我继续做投资,坚持着自己的保守风格、不用杠杆,只做自己懂的品类。

我开始骑车上下班,自己开车让我精神涣散、身体懒惰,骑车让我得到锻炼、感觉快乐。我装备了头盔、手套,为了路上更轻松愉快,还配备了防噪耳机。

冬天的城市雾中有霾,我通常会戴上口罩,这算是防止稀有事件(确切地说是避免呼吸道疾病)对我进行攻击。

那天我在雾霾中骑行,前面出现一个骑电动车的小伙,这不是杰米吗?我大叫着他的名字,街道很嘈杂,他听不见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对杰米有种愧意,我想追上他,想知道他现在过得怎样。

杰米在前方不到十米处过街,雾中的黄灯开始闪烁,我紧蹬几脚,又追近5米,再喊一声杰米时,斜刺里窜出来一辆车撞飞了我。

我在工作时小心翼翼,极其厌恶风险,或许我忘了生活是更大的未知,越是大的未知领域,越有无法想象的随机可能。

在我飞出去的一瞬间,我看到了疾飞而过的黑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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