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溪亭日暮何处寻

萧瑟的秋风掠过西子湖面，阵阵波纹随之泛起；落日的余晖与山水景致融汇在一起，勾出一副暖色调的如画图景来；湖中各处，仍不时地可以看见几朵残荷、几茎断藕，它们似乎努力地想要给已经逝去的盛夏留下一点印记，把游人们的思绪带回那个荷红叶绿的时节……

湖面上甚是平静，几乎不见游船画舫的身影；细细看去，只有一叶无蓬的小舟在四处游弋，舟上只有一名摇桨的年轻人与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妇人――不知是否是因为秋风捎来了些许凉意，老妇人的眉头稍蹙了一下，同时又自己为自己亲手添上了一层不大厚的外衣。不可否认，老妇人的脸上已留下了不少岁月的痕迹，但眉眼之间，似乎还能隐约看出她年轻时的模样――那是一位清秀动人、弱柳扶风并略带些抑郁的纤柔女子，她的一双明眸也同现在一样，痴痴地望着这些断藕残荷，心内不胜感慨……

“也是这么一个日暮时节……”老妇暗忖道，“也是这样的泛舟湖上……”

她的眼神愈发痴了；眼前的这些断藕残荷，将她带回了那个无忧无虑、充满欢乐的少年时代……

“李清照！李清照！”

“听说你几天后就要启程北上，去汴京了……对吗？”

“京城一定很好玩！到时候可记得常给我们来信，别忘了我们姐妹们！”

“来，大家共饮！我们要为清照姐姐在北上之前好好为她助兴！来来来，干杯！”

众人你言我语，甚是热闹；船舱内，坐满了从家中偷溜出来的官宦人家的女孩子们。在这次秘密的聚会间，女孩们红扑扑的脸儿与醇香的美酒混杂在一起，喧闹与言语声则成了这幅行乐图之外的点缀；与会的一众女子中，李清照腼腆地坐在酒桌的一角――她素日在家中时，常有父母严格管教，何曾这般饮酒作乐！但今日情景，又与以往不同；这场秘宴，是姐妹们为庆祝她北上赴京而举办的，众人的一片盛情，自己又怎好辜负？于是，在一众少女们的调笑声中，李清照也与众人一样，饮下了几杯酒。没过多久，一股从未有过的醉意便袭上身来；微醺之下，李清照的俏脸愈发红了，模样也更为可喜了起来……

“快看！是落日！”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对于这群好奇的女孩们而言，落日对她们的吸引力远比美酒更大。话音未落，众人一并放下酒杯，涌出船舱；天边霞光滚滚，大而圆的红日西坠下来，其光芒辐射了整个湖面，也照在了船头们少女年轻的面庞上，她们的眼中无不充斥着明亮的光彩，口中亦莫不对这造物主的鬼斧神工赞叹连连！

专属于落日的时光渐渐过去，夜渐渐深了；似是为迎接暗夜的到来，女孩们又回到了舱内，点起了蜡烛。夜，总是那么迷人，却又总是那么短暂――纵有千般不舍，这时也应当要回家了。一番玩乐后，众人的归意渐浓；可此时的船儿，早已卡在藕花之间，动弹不得了。酒宴的欢乐登时在这番窘境中荡然无存！众人你喧我嚷，依着各自回忆中模糊的来时情景，七手八脚地为船娘指路；这番巨大的动静，很快就在半个湖面波及开来――藕花丛旁的一群鸥鹭，亦在众人的喧嚷声中受了惊，转而飞向天空；而此时看到这一群惊飞的鸥鹭的，只有李清照一人。她同其他人不一样，此行之中，她一直充当着一个旁观者的角色；她并不那么急迫着归家，因为此行所遇的景物，都充斥着一种她平日里从书籍与卷轴中不可能接触到的美――一种由溪亭的落日、醉人的美酒、盛开的藕花与惊飞的鸥鹭共同组成的美！她已将自己置身于这番美景中，将它们一遍又一遍地陶醉与回味……

或是舟子摇橹时用力过猛，不慎溅起的几滴水珠翻落在了李清照的脸上……随着脸上一阵冰凉的触感，李清照的回忆随之停止；再看看眼前，天更黑了，自己的身旁，仍是几茎熟悉的断藕残荷――一切都没有改变；逝去的少年时代，也终究不会再来了……

“常记溪亭日暮……”李清照喃喃道，“沉醉不知归路……”

她转而望向舟子，微微一笑道：“年轻人，且听我唱与你一首古词罢……”

舟子点点头。李清照见状，遂开口唱道：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溪亭日暮之景，尚可寻觅；可是词人逝去的美好青春与国家繁荣的太平盛世，却实是一去难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