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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娃,是道月光(下)

2019-08-19  本文已影响20人  我的鹿掌柜
达娃,是道月光(下)

丁增见达娃卓玛往酒里放糖,直喷她不懂酒,“真的好笑,往酒里放糖,酒味都没了,怎么会好喝。这么多人里,就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干,太另类了吧。”

“你是没遇见过那人,如果你遇见过,开眼过,你就会懂我。”

丁增和其余的姑娘是达娃卓玛来到格则镇认识的朋友,她们对于她之前的一切,一无所知。

以前的事,就像一滴小小的墨汁,在别人那里早已被其他往事回忆覆盖模糊。但是达娃为了留住这滴小小的墨汁,拒绝了其他可能篡改或淹没这段记忆的四季。

她只收集了曾落在他发上,眉上,肩头的白雪。这罐雪一直没等来新雪,化成一罐子陈水,洇湿了那滴小小的墨汁,墨汁四散开来,像人体表皮的毛细血管,庞大却又色淡。

炉子里的火渐渐式微,我拎着火钳出来夹煤块,谁知道他也跟了出来。他站在门口,伸出手接过飘下来的雪花。

“我们南方很少下过鹅毛一样的大雪,更何况还下在五月。这个时候,我们那里已经是春天,到处春光烂漫,五颜六色的,一派生机勃勃。”

“这有什么稀奇,我们这六月份还经常下雪呢。”

“达娃,你去过内地吗?听你阿加说,你阿妈是个内地人。”

“我没去过内地,我也没阿妈。”

头顶很久没声,我打算进屋的时候,一只手覆盖在我头顶上。

“对不起,达娃。”

本来,我没什么情绪波动的,但听到这话,鼻子突然很酸。

添完煤块,我提了两壶热水就去睡了。一壶留给自己,一壶给他泡脚。

他今天说我眼睛漂亮,我特意盯着镜子看了好久,扑闪扑闪的眼睛,也没看出哪稀奇,我们藏族姑娘的眼睛都很大很圆,跟她们没什么不同啊。

“达娃,你睡了吗?”

声音是从窗户那传来的,我跑下床欲打开窗,被他声音制止了。

“不用打开窗,冷风灌进去,小心着凉。没什么事,我就是问你想不想识字,想的话明天早起,我教你啊。”

“好啊,明天一定要教我哦。不过,我没基础,有点笨耶。”

窗户那边,传来咯咯笑声,“问题不大,你明天煮那个奶茶给我喝,我忙着喝奶茶,就没时间训你了。”

“是个好主意,我要睡了,你也去睡吧。”

“没事,达娃你先去睡吧。我站一会儿替你放哨,小心熟睡后,狼把你叼走了。”

“狼才看不上我这个粗丫头呢,要叼也是叼你呀,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

“丫头,快睡吧。长出了黑眼圈就不漂亮了。”

我盯着窗户外沉默的黑影,眼皮渐渐犯困。临睡前,我觉得我将于今夜里做一个好梦。梦里我看见他立在我窗前,白了头。

那时候达娃还只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他也才读大三。听杨队说,他是通过西部志愿者征集活动才来到高原,跟单位里签订了三年合约,头一年单位安排他们那批走基层,了解基层工作。

“那你们只在这呆一年吗?”一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达娃一时紧张起来,她以前放羊的时候,总觉得日子过得慢,就如山上融化的积雪缓缓流淌至山脚。

“还有其他几个乡要跑呢,你这是第二站。”

扶贫队走访牧民的时,有时候,杨队会将他留下。他只要留下,就会教达娃汉字,他首先教的是达娃的名字,一横一撇一捺,他都教的很认真。他有时,心血来潮会叫达娃教他藏语。他学的很快,达娃学的很慢。

晴初,天空澄蓝,如丝如缕的马尾云,似草书一样潇洒恣意。融雪后的牧场,黄绿斑驳。山体有多种颜色,水泥褐,石灰黄,丹霞红。湖泊边的山丛个个顶着泡过水的棉花团,似乎放一个楼梯就能爬到云里躲猫咪。

“达娃,你帮我烧一壶水,我头发都打结了。”

“好嘞,小卢。”

“几日不见,长本事了,叫哥。”

我欢快地去打水,拨开炉盖,将水壶放上去。有三天没见他了,他走的时候,还刮风吹沙,今天放晴,我就知道会个好兆头。果不其然,他回来了。

他拿出一个盆,一方毛巾,一瓶洗发露,一只刷牙杯。我将烧好的热水拎给他,他留住我,让我跟他一块洗。

“达娃,我们一块洗。洗完头发,我还想帮你编辫子呢。”

如果,我小时候没坐在妈妈的肚子上骑马,也许我也会有一个妹妹,像你一样大的妹妹。

达娃,拉痛了要跟我讲哦,别忍着哦。

天呐,你头发咋这么厚,我第一次见过这么黑这么厚的头发。这发量最适合扎脏辫了,可惜我不会呀。

达娃,你头上有虱子——哈哈哈,骗你的了。

芝麻黑的辫子,分成两股,此刻乖顺得垂在胸前。他端详了一会,一会拳头抵着下巴,一会朝我比划。跑到屋里,跑出来时,手里拿了把剪刀。

这家伙剪的刘海跟狗啃了一样,一个泫然欲泣,一个舌灿莲花。

别哭呀,这是内地最流行的刘海,明星都剪这种刘海呢,那个……狗啃是…是种时尚,搭配我们达娃这么高级的脸,很高级呀。

信他,才有鬼哩。看在他努力讨我开心的份上,就放他一马吧。

真正的离别从来都是悄悄的,之前毫无征兆,这一别就是永远不会再见,她的阿妈就是这样。

被离别的人常常是怀着一如既往的心情,奔赴有彼此的日常。熟悉的印记,曾贴在门口上,长椅上,石块垒砌的房里每一处,现在都如同水洗过一般,干净得仿若过去几个月都是达娃做的梦。

如果她知道他那日要走,达娃一定不会去放羊,给他煮最后一锅奶茶,替他装好热水壶中,拿到路上喝。

她一定不会带着往日一样的心情去放羊,如果事先知道他要走的话,自己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回到家就不会觉得是扑了个空。

达娃跑到羊圈外,对着羊群咆哮,受惊的羊圈闹出小小的躁动。

后来,成年的达娃去格则镇上工作。当年西部扶贫的志愿者约满,纷纷回到了内地。达娃到政府办打听了他的情况,说人已经不在这边了。

这段短暂的相遇,在生命长河的奔流里,连朵小浪花都算不上。躺在达娃日记本里的一张老旧纸张上面的留言,时刻提醒达娃的记忆里的那段不是凭空幻想。

“达娃小妹,如果你来内地,一定打电话联系我,我请你来我家做客。”后面跟着一串数字,阿加交给她的时候,有两个数字湿糊了。

达娃去过他曾工作过的镇上,那人也已经不在。曾也信誓旦旦立过誓,自己长大要努力挣钱,然后坐火车去看他,不管在哪都要去看他。

后来,时间久了,那股雄心壮志日渐风侵雨蚀,情怯逐渐占据了上风。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家记不记得你,还要另说呢。

他骗人,这十方世界,哪里有自己熟悉的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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