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无期限
周日中午，五月的最后一场雨来袭，暴雨。我心里有些紧张，打开双闪，车速降至八十码，纵刮雨器忙乱不堪，驰骋在高速仍像跑不出去的水帘洞，一直笼罩前方的是魔方样的水幕茫茫。
“妮子，雨太大了。”我说。
无人回应。我瞄了一眼后视镜，前一秒还在和我说话的她竟侧躺在后面，背对着我睡着了，校服外套折叠着当枕头，长长的麻花辫垂下来，辫末卡一朵水蓝色的绢花。
孩子就是孩子，倦了就睡，多么猛烈的暴风雨也是别人的风景。
上午是️本市一所名校的招生考试。车停在较远的地方，我们牵手走，她温热的小手握在我的掌心，流光溢彩的大街就在我们身旁。我无心听喧嚣问繁华，只叮嘱她要仔细审题认真作答，有时间多一秒也要检查。她点头忽闪着眼睫说，这个包子铺我好久没来过了，那边麦当劳好像新装修了，衣香丽影上了你喜欢的长裙子……下次我们去啊。
她鬼，心里烦我唠叨嘴上快乐说所见，我看她狡黠的样子想生气却又忍不住笑了。是啊，今年宅家的日子长，新学期姗姗来迟，周末只休息一天，要毕业了，学习为主，连拉丁舞班也暂停未去。小城依然活色生香，只是我们疏远了。
走过游乐场，二三岁的妮子曾在彩色的球池里左歪右倒，在小红马上向我挥舞着白白胖胖的小手。从那时候开始，我也爱上了旋转木马。我们一前一后骑在马上，风将我的长发吹得凌乱，也鼓涨她粉色的裙裳，她回过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大声喊：妈妈，我们飞起来了！
旋转在空中如飞，下楼也是用飞。
左边有熟悉的奶茶店，西饼屋，右边楼上是舞蹈室。妮子的最爱的一段。多少次周六晚，跳完三个小时拉丁舞的她和一群小女生如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飞下楼，直奔吃主题。罗帝可可咖啡味面包，伊豆双皮奶，芋香奶茶，七里香珍珠昔，都是妮子的首选。我反对无效，改为和她共享，还真是味道不错，温吞弥香。汗水将梳不起的细小的头发粘在前额，脖颈，白色的奶茶余一圈在嘴沿，那些镜头只有孩子才可以定格成一种暖。
走过百草园书屋，一个让活泼好动的妮子安静下来的地方。爱上看书，就像爱上一座吸引人探索的迷宫，有无数个理由打开孩子对外面世界的认知和向往。也许是从小看动画片和被老公带着兜风指认广告牌门店招牌，学龄前的妮子已经能独立识字看书。好几年前的六一，她收到哥哥寄来的一本立体书，每翻开一页，都是一个可以看见可以走入的童话故事。发亮的眸子闪动着惊喜，直呼：哥哥，我喜欢这本书，也喜欢你！
那一刻我好羡慕。人一长大，明明发生着的一些事情偏要等回忆，如回看船尾的波纹，过后才觉得美，却遗憾它已无声。三思而后行有了思量的稳重，也隐藏了权衡后的一抹虚空。童年的可贵在于喜与厌不过大脑的直接和率真。
妮子不比她哥，从出生到现在的几乎每一天，都和我在一起。她的成长和变化，我守着看。儿子的高考我不曾守过，她的小升初，我守着。
“妈妈，考试结束我要喝奶茶。”妮子先预订好犒劳自己的食物。
一会就到了学校门口，我在拥挤的家长人群中看她进去。两个小时后，她一脸轻松的出来，朝我眨眼：“英语数学Ok，语文一道题短路，清风半夜鸣蝉的上句是什么？”
还把辛弃疾的巜西江月》给出了。我说：“你没填？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呀！”
她忙不连迭地拍脑子：“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妈妈，我知道的。”
这时候知道有什么用？我气。和家长们在外面分析招生形势严峻的我本已添愁，她又来这一出，不是再给我加忧吗？
平时让你多看看古诗词你专挑杂书看，现在知道后果了？你准备怎么办？
渐渐长大的妮子是只小书虫，我知她的阅读里不再满足于森林蘑菇，老虎兔子，仙女公主和熊出没，她开始寻找和感悟，宇宙，银河，星辰，湖泊，泪滴，烟火。她还看巜斗罗》。我和老师经过多次围剿，才将七八本没收清楚。想起那一段，我真是用行动诠释透彻了一个词——防不胜防。
妈妈，你别说我的痛处了，我真的是一时短路。我准备下午好好考试。她已经双手抱着一杯大号的珍珠奶茶：“妈，你守着辛苦了，喝一口。”
马不停蹄，她和同学一起赶去株洲一个学校。她做好的准备，就是以一路酣畅的午觉。
妮子和奶茶很配，雨和音乐也很配。
我的手机还在循环她点的我从未听过的歌巜少年》：每次走过，都是一次收获，面前再多艰险不退却……
她已经不听喜羊羊不听大梦想家了。她怎么会知道：溪流想要奔向大海，浪花却渴望重回土地。
丰子恺曾说自己的的心为四事占据：天上的神明与星辰，人间的艺术与儿童。
童年有多纯粹而美好，就有多令人担忧。因为孩子会长大，而我们深知成人世界的不完美。
下午的考试不到时间就出来了，说比上午还容易。我心里想骂她：没出结果你高调，不见黄河不死心。
她，已在新学校大厅的钢琴上旁若无人地飞指。
“妈妈，你看，那些云飘得很低，飞得又急。”出了大厅，妮子蹦蹦跳跳走在前面，长长的辫子带着韵律左右甩开，白衣红格子裙的校服特别好看，美过任何一件衣裳，只是对于这个准初中生已经有点短。
“明天六一，妈妈给你挑了裙子，要蓝色，粉色？”我将手机递给她。
她打开购物车，咯咯地笑，大眼睛亮如星辰：“那些颜色好幼稚，浅咖啡色吧！我的最后一个六一？”
我想说，眼神清澈的女孩，六一无期限。
雨后新晴，阳光蒸腾着大量的水气，氤氲成低低的密云，在房顶，山腰，雾一样不停流动，变幻。美！
2020 .6.1
2020.6.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