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井坎
文/蓝染川
蓝染川的故事刀子山下有一小镇,镇上有两条街,一条新街,另一条是老街。老街是清朝遗留下来的商道,等运煤的铁路修好后,就渐渐废弃了。家住老街的人没有了商道营生,依山傍水,改为编篱笆。
《龙井坎》老街的尾巴有一地下水,开口似两扇大门,流下的水蓄积在一青石砌成的水池里,满后自然溢出,流进河里。旁有洗衣的妇人,戏水的孩童,吧唧吧唧抽叶子烟的老人。
河边有一棵枇杷树,树根浸没在水里,不过很浅。它的种子大概源于某人的无心之举,它比起我年少记忆里的样子,生长得更加繁盛。
一条老街的人都在河岸编篱笆,篱笆立在身后成山。对岸有人定期收购篱笆,等到新街那边停靠着一辆蓝色的大卡车时,家里的青壮年就背上篱笆,涉河而过。篱笆一片两毛钱,对于未来巨大的开销可以说是杯水车薪。
周围的人都说龙井坎的水好,喝一口让人潇洒快意。我喝着,焦虑不减半分。从进入高三的那一刻起,眼前就有一片迷雾。
大年初三晚,台灯下的习题渐渐在眼前模糊,我抬起酸胀的双眼看窗外,不远处火光冲天。跑到起火处,见人潮汹涌,周围有人在暗自庆幸,说自己的房屋不是其中之一。不过看热闹的人很少,大多数人在救火。他们跑到龙井坎,用水桶打水,再三步并做一步地奔上青石阶梯,跑回来,狠狠地把水浇在放肆的火焰上。不过一切无济于事,最后当外出走亲戚的王大婶一家人回来,看见一辈子的家当,一夜之间全部烧没了时,王大婶坐在地上痛哭,小孙子更是哭得撕心裂肺。
第二天,我在河岸编篱笆,见王大婶在洗衣服。她木讷地揉搓着青石板上的黑色大衣,我妈见了,放下手中的竹条,帮她一起洗。
王大婶说:“亲戚给的旧衣服,洗洗还能穿。”
我妈说:“嗯,这料子还挺好的。”
王大婶说:“哎,怎么就会烧起来啊?走的时候,我明明灭掉炉火的……”
一会儿,衣服洗完了,王大婶就端着一大盆衣服,同我妈继续笑逐颜开地调侃昨晚发生的事情。
她们踏在腻滑的青石板上,一步一步缓缓地拾级而上,调侃间,王大婶忽然就泪流。小孙子这时不合时宜地跑过来,拽着王大婶的衣角,着急地问什么时候买新玩具。大婶抹了抹眼角,说:“快了,快了,就这几天。”
郁郁寡欢的小孙子满怀期待,而我希望十二年的努力在今年夏天能够有所结果。
小镇的夏天,非旱即涝。
是年,我高考。考完试,回家继续帮爸妈编篱笆。
天气大好,好得一个月没有降水,龙井坎的水渐少。不过,无人担忧。
在慵懒的午后,宽阔的水泥河岸上全是编篱笆的人。他们头顶着巨大黄桷树的阴凉,同周围熟识的人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昨天的事情。摆放在脚边的竹条在燥热的空气中脱水收缩,人们及时地拿着脸盆,到龙井坎盛上一盆水,顺便洗一把脸,泡一会脚,清凉够了,端着水回来,“啪”地一声把水泼在竹条上,让它们也全身舒畅一通。
洗衣的人看着编篱笆的人来龙井坎打水,也会象征性地阻挡一下,嬉笑怒骂之间,难免有人滑进水池里,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夏天有龙井坎细水的陪伴,每个人都是快乐的,它的清凉驱散的不仅仅是炎日的燥热,还有未来的迷雾。
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小声问我妈:“妈,家里有钱吗?我想暑假出去打工。”
妈顿了一下,笑着说:“放心,只要你考上大学,总会有出路的。再说了,政府也有支助。上次你王大婶去政府领补助,打听到的,到时候可以去申请嘛。”
我埋下头,轻轻地回答一声:“知道了。”
一勺子稀饭铺在碗底,咸鸭蛋两只,我爸一只,我和我妈一人一半。吃完饭,三人又到河岸编篱笆。
深夜,雷电交加,我被我妈从床上叫醒,一出门,倾盆大雨,对面的山上瞬间铺陈出一道蓝色的闪电。等冲到河岸时,河水已齐腰。只见河上漂浮着一垛一垛的篱笆,正不紧不慢地往下游涌去。没人想到,今晚的水位上升得如此之快。
各家各户的年轻人趟在大河的边缘,往下走,然后逐渐朝着河中央的篱笆游去,捞起一垛,往回游,递给站在高处的妇女。
我接过一垛篱笆,抗在肩上,艰难地往上爬。水位逐渐上升,渐渐淹没了枇杷树的树冠。熬了一夜,损失不大,众人在清晨的阳光里熟睡。
同时,阳光也倾洒在龙井坎清澈的水池上,平滑的青石板缝隙里,以及雨后黄桷树明亮的枝叶之间。龙井坎的一口活水让一切看起来那么明亮,无论是冬日还是炎夏,龙井坎的水总是源源不断地流着,火势散尽,干旱袭来,洪水过去,希望总是有的。
八月中旬,我妈到对岸的新街领编篱笆的钱,顺便到邮局看看。
我手上麻利地编着篱笆,眼里却看着河岸的那棵枇杷树,心想妈妈大概这时候已经把钱收入账了吧!这时,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我回过头,看见我妈手中挥舞着一个红色的纸袋,说:“你看,录取通知书!”
当我正要张口回答时,驻留在枇杷树上的一只褐蝉发出鸣叫——
“知了。”
那是一种不同与寻常蝉鸣的声音,它听着更加浑厚,好似身后龙井坎的一声祝福。
(蓝染川:懒散一人,现处于人生的天堂口,时不时回忆一下过去,思考一下人生。)